【剑宁】衔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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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时三刻，丁绥从驿站取来今日的信件，匆匆忙忙便赶往宗门去了。
宗主的书房离山门不近不远，以他的脚力，送过去也要小半时辰，盖因七宝琉璃宗富甲天下，占了整一片山麓。宗内水清木华，居住的小兽物也不在少数。辅助系宗门内弟子大多和善，七宝琉璃塔本身性质又柔和，是以这些小家伙和人极亲近，便是性格冷肃的尘心先生，练剑时遇见一窝小狐狸占了他的场子，也都是自行换个地方。
活泼可爱的生灵见多了，天斗城内贵人们追捧的名贵猫犬，在七宝琉璃宗便不那么流行，猫是花色各异的活泼小猫，犬类则更五花八门，飞鸟走兽，不一而足。
所以当他推开门，看见宗主书桌上毛茸茸的一大团时，一时没意识到那是什么。
那一团毛抬起头，轻轻冲他“喵”了一声，前爪在桌面上踩了踩。
原来是猫。丁绥松了口气，凑上前看看，喃喃道，“好大的猫啊……”
和宗内散养的那些不同，这只大猫咪一看便知是精心选育的品种，毛发长而柔软，一团乳白，只有面上有奶棕色的花纹，鼻尖粉红湿润，衬着蓝玻璃似的圆圆眼睛，漂亮可爱。
他一向喜欢猫猫狗狗，见这猫乖巧，没忍住就上手抱了抱——可真不轻。
那猫咪被抱也不慌，歪歪头，轻轻“咪”了一声，趁他不注意，伸头咬住他夹在臂下的信件，挣开他跳了下来。
“哎！”丁绥慌忙去抢，“这可不行，那是宗主的——”
猫咪灵巧地躲开，爪子按住信封一角，叼住一撕，里头的信纸便飘了出来。
猫咪踩住信纸，抬起头看看他：“喵呜。”
叫完了，也不管丁绥一脸呆滞，低下头去看那封信，认认真真读了一会儿，尾巴摇了摇，头也不抬地又“喵”了一声。
平日里宗主批阅信件，遇见需要回信的，手头又一时没有纸笔时，也总是这样，一面读着信，一面唤他去取：“小绥。”
这样的神态，这样的习惯，这样极通人性的动作……
一个荒诞又合理的想法缓缓浮现在他脑海里。
丁绥小心翼翼凑上去，重点观察了那白色皮毛、棕色的花斑，和琉璃一样的蓝色眼睛，又想起他可亲可敬的、白衣棕发琉璃眼的宗主大人，一边在心里大喊罪过，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口：“……宗、宗主？”
猫咪抬起头，与他对视了一会儿，欣慰又笃定地叫了一声，“喵呜。”
丁绥夺门而出，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找来了附近的侍女与弟子，一个个问过去：“你们见到宗主不曾？！”
“没见到过。”
“上午似乎还和古榕先生在一处，午后便没见了。”
“古榕先生呢？”
“去看小姐了吧？他早上还问我，天斗城内的学校是不是今日休沐……”
“内门也不见人。”
“尘心先生在洗剑台打坐，宗主也不在那儿。”
宗主出门并不会知会所有人，大多内门弟子，一日也只知道今日当值的长老是谁、去哪儿能寻见——譬如今日的尘心。是以并没有人疑惑宗主去了哪里，唯独丁绥一个人面色发白，嘴开开合合几次，终于下定了决心。
“诸位同门，”他严肃道，“我接下来讲的事，你们千万不要害怕。”
“我们是魂师，我们不会怕。”
“就在今天，宗主不知遭何人暗算，变成猫了。”
“……啊？”
未时三刻，尘心结束今日静修，拂袖起身，方出论剑台，便被弟子冲上来团团围住，一面七嘴八舌地解释，一面将一只猫举到他面前。
贴得太近，尘心得后退一步，才看清楚眼前这小家伙。
他问：“这是？”
猫说：“咪。”
剑仙对自家宗主和女儿以外的活物兴趣不大，却也不讨厌小动物，尤其这猫长得有些像风致……等会儿？
他慢了两拍才听清弟子们说的话，眉头立刻皱起来：“你们说宗主变成猫了？什么时候？轮值的弟子可有察觉？”
负责宗门庶务的门人年纪都不大，想事情总是直来直去的，又哪里有这么多考量？于是一个个支吾起来。最先发现的那个说：“也没人发现什么异常呀。就是一推门，看见这猫在宗主的位置上……您看，多像啊！”
尘心又把目光移回到猫咪脸上。
七宝琉璃宗自有一套严密的防御机制，无人发现异常，宗内的法阵也没有惊动的迹象，那么有人行刺的可能性便不大……况且，哪个刺客会用这种法子？
那么猫只是偶然出现在那儿的，至于风致——想到今日负责陪同宗主的是古榕，他心里已猜到七八分，额头的青筋也浮出来一条。毕竟此人举止轻浮且目无法度，仗着自己跑路方便，时不时便会拉着风致闹失踪。
今日宗门无甚大事，一时半会儿找不着人，实在再正常不过。
尘心越想越觉得怒从心头起，嘴角也浮现出一丝冷笑来，一群小崽子哪见过这场面，抱作一团瑟瑟发抖。当中丁绥举着猫，手臂僵挺挺，还不知该不该收，那猫儿却主动抬起爪子，搭在了剑斗罗尊贵的鼻梁上，响亮地“咪”了一声。
要命。丁绥在内心呻吟起来，这下要如何向长老告罪是好。
却见尘心面色稍缓，似乎诡异地从猫叫中读出了一丝“别生气啦”的意思。这猜想对长老太过不敬，他赶紧摇摇头，低头道：“是弟子莽撞了。”说着就要将猫抱回去。
尘心说：“等等。”
丁绥又抬起头：“？”
尘心说：“猫交给我，你们各自回去吧。”
“……啊？”
午后尘心抱着猫回房。
七杀剑属金，他身上肃杀之气过重，平日里少有动物喜欢靠近，可这只猫儿却乖巧地握在他臂弯里，知道自己比平常小猫重些，还使劲儿往他怀里蹭，以免累着这个人类的手。
到卧房尘心把猫放下，身上全是猫毛。
小家伙似乎也觉得不好意思，踩了踩前脚，凑上去想给他清理干净，刚伸出猫舌头，就被尘心点着脑壳推远了。
猫儿委委屈屈地“喵”了一声，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此疏远它，低头想了想，又凑上去舔舔尘心的指尖，小小声地咪呜几下。
尘心的表情明显有些动摇，犹豫了许久，还是没让猫咪凑过来。
他低下身，与猫对视了一会儿，问：“你不是风致，对吧？”
猫咪摇摇尾巴，不知是没听懂，还是听懂了，却因面前之人没认出它不高兴，因而故意不理他。
宗主变成猫的谣言在宗门内传开了，又没完全传开，具体一点说，是传到了以小厨房为代表的内门庶务弟子那里。
好巧不巧，抱着猫走的剑斗罗传来吩咐，说要送一份楚夷花糕到他院里去。这是颇受宗主喜欢的几样点心之一，也是这几样中唯一用鱼糜做的。送食盒的弟子回来说，自己送到门口时，尘心先生传音说不方便拿，要他进门送到静室里。一推门，先生便和他膝头的猫咪一同看过来，场面和谐又诡异。
那弟子信誓旦旦言道，他将门掩上时，分明听见先生低叹一声，朝那猫道：“你若真是小猫便好了……”
好容易压下来的传言，又满天飞起来。
晚间宁风致同古榕回宗，一入门便觉得众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。
他面上不动，在心里比划了一下，确认了自己的想法：是不对，方才看过来第一眼，目光落处明显比平时略高了些，倒像是看在他头顶。
下午古榕带他去学校偷偷看女儿，总不能是荣荣恶作剧放了什么在他头顶？他一时想伸手确认一下，只是当着弟子的面，到底没好意思。况且骨叔虽然纵着她，到底还是有分寸，不会让他在门人面前失态。
想到这一层，他便暂时放宽了心，索性稍后再想，眼前还是先去找剑叔——虽知道对方心里有数，可到底也是不告而别，还是先去看看的好。
这么想着，他便和古榕说了，古榕摆摆手任他去，自己背着手溜溜达达走了。
等宁风致走远了，他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绕了回来，随手揪了个弟子：“站住。”
他问：“你们看宗主头顶就算了，盯着他腰看又是什么道理？”
被揪住的弟子瑟瑟发抖：“古榕先生，我、我……”
他说：“我就是想看宗主有没有长猫尾巴。”
“……什么东西？”
日渐西垂，院里的庭灯渐次亮了，从前山的花木照到后山的松柏。宁风致闲庭信步，到了尘心院前，伸手一推，门未锁，里头灯却亮着，隐约能看见那人的影子映在窗上，换得来人浅浅一笑。
他索性不敲门，踱步到门前，伸手敲敲门。
里面忽然传来什么被打翻的动静，而后才是尘心的声音，迟疑着问他：“风致？”
“是我。”他答道，“剑叔，我进来了？”
也不等尘心回应，他直接推开门，便见那人一边望向他，一边把身上一个毛团子往下扒拉。那毛茸茸的小东西叫得委屈又凄惨，喵喵抗议着扒在他身上，生生抓坏了银丝锻的好衣裳。
地上还洒着一碟七零八落的鱼糕，想来是自己方才敲门，惊得小猫蹿到尘心怀里，不慎蹬掉了碗碟。
尘心说：“下去。”
猫咪：“咪！！”
宁风致被逗笑了，也不上去解围，负手边看戏边点评：“剑叔怎么这样无情，猫儿好可怜。”
“风致。”尘心无奈地喊了他一声，仍固执地想把猫薅下去，“你来把它抱开——我以为它是你才抱了一会儿，怎么这么粘人。”
“好好。唉，这猫本是公国上供给太子的，结果清河说他一见猫毛便打喷嚏，才送到七宝琉璃宗来，倒是忘了和宗门里说了……”
他说了一通，忽然反应了过来，对着尘心一挑眉。
“剑叔，您刚刚说什么？”
尘心咳嗽一声，转过脸去不看他，那猫咪还挂在他衣服上，看看尘心，又转过头看看和自己肖似的新主人，若有所思地“喵”了一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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