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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剑宁】尧山风神 二十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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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夜又下起了小雪,清晨时,殷殷血迹已被一层薄雪盖住,雪上又压着一枝白菊,天尚未亮,不知是谁早早来此,又悄然放下。

昨日变故,有两名弟子殒命。宗主命人在侧殿辟了一间灵堂。修道人身死既道消,尘归尘土归土,并无停灵的习惯,因而灵堂内不设棺椁贡品,只有满殿烛火,若有意者,可入内点一盏小灯。

初时只见七宝琉璃宗的门人鱼贯出入,半日下来,满侧殿的灯烛亮了小半,大半却还熄着。宁荣荣去敬灯时,偷偷摸摸想多点一盏,被看值的师兄拦下了。

师兄说,不可。

宁荣荣乖乖将多拿的灯烛放回去,看看仍在昏暗中的半边偏殿,心里有些不是滋味。

“师兄,为什么不能多点啊?”她指指那些未点亮的灯烛,“这里明明还有那么多灯,全宗一人一盏,也点不完。”

年长的弟子摸了摸她的脑袋,轻声说:“多的那些,是为别人留的。”

“别人?”她仰起脸来,“除了我们,谁还会在乎小舟师兄他们?”

那弟子摇摇头,似乎并不赞同她的看法,却又没法讲清楚背后的道理,只说,“宗主交代我,让你做完早课后去见他。”

 

她心中仍然不解,朝师兄行过礼后,匆忙赶去做早课了。路上偶尔遇见几名难民,一见她,便小心退到了路边,眼神闪躲,不敢与人对视。

这让她愈加不忿,冷哼一声甩开狐尾,目不斜视往山上去,憋着劲儿温完了今天的书后,才去药房找自家师父。

 

短短半年,几经变故,那间小药房依旧是从前的模样。她推开虚掩的门,没看到宁风致,却见到尘心站在花架边,将处理好的药草一一摊平。

他没绑护手,袖口卷起两层,宁风致满院草药金贵,他便将周身剑气内敛,以免伤了花叶。此刻看上去,温和得不像天下第一剑修,却像寻常人家的丈夫、父亲,趁闲暇时,替爱人处理些杂物。

不知怎的,她眼眶忽然一酸。

昨日他御剑而来,何等威风凛凛,她看在眼里,便忘了受过的委屈。如今见他平淡,忽然眼泪就下来了。

 

尘心摆好最后一盆花,刚转过身,宁荣荣一头扎过来,扑到他怀里哭开了。

“师叔祖。”她呜呜咽咽地说,“小舟师兄没了,英英姐也没了,绛珠师姐还在病床上躺着……”

尘心低下头,轻轻拍着她的背,低声说:“我回来迟了。”

宁荣荣使劲儿摇头,也不管鼻涕眼泪蹭脏了那人衣襟。

尘心一向爱洁,那只宽厚温暖的手始终却搭在她肩上,她又怎么能责怪他来得迟?

她还想说什么,可喉头哽得半句话都讲不出,只能抬头去看尘心。那人摇摇头,替她擦干净脸上的泪痕,放下折起的袖口,带着宁荣荣往里走。

“风致在中堂。”他朝宁荣荣比了个噤声的姿势,“等下无论听见什么,不要闹。将一切都看过后,再去问他。”

 

穿过草木繁盛的庭院,又绕过厢房,尘心带着她在一道屏风后坐下。透过纱制的屏风往外望去,隐约能看见宁风致坐在主位上,身旁只一盏淡茶相伴。

客座上的身形陌生,不是同门,却是昨日难民中的一员。

“仙长,我……”那人嗫嚅许久,“……昨日之事,实在抱歉。”

宁风致却摇了摇头。

“我记得你。”他说,“昨日你神色慌张,因而被我以定身咒拦住,事后查验时,才发现你身上并无行凶过的痕迹,让先生平白受他人侧目,是我该向你致歉。” 

那人却苦笑一声:“是我自作自受。”

他说着,从侧位上起身,端端正正对宁风致行了一礼,用的是读书人的礼节。

“小生姓张,五江府河阴县人,是个落第秀才,平日在乡里做书信代笔赚取营生。这月初六闹洪灾,同乡里人一同逃难,至十二日,同村人陆续有人患病,我心里且惧且嫌,格外不愿与他们一道,却还是被过了疫病……后来所遇,与昨日那位婆婆也是大同小异了。”

说至此处,他自嘲般笑了一声,“家母在世时,常骂我自命清高,遇事又胆小如鼠,大概真是骂对了。我分明明白此事是针对贵宗设的局,倘若我能早一些对贵宗开口,或许就能免去一场血光之灾——可我没有,我不敢。”

“我实在是太胆小了,怕死自己死,也怕亲朋死。”张秀才的头深深垂了下去,“我甚至觉得,昨日听到山下动乱时,没有丧尽天良,并非我内心还存有什么道义,只是——只是不敢向人动刀枪。”

他说:“实在是愧对圣贤。”

 

宁风致坐在堂上,静静听完了那秀才的陈述。

“张先生。”

张秀才试探着抬起头,却见堂上的白衣人起身,还了他一礼。

他说:“多谢你。”

“谢我……?”张秀才茫然道,“谢我什么?”

宁风致端正道,“先生在自身性命受胁时,仍坚持道义,未对我的弟子们出手。风致为人师长,理当向先生说谢。”

那人面上露出惊讶的神情来,本能推脱道:“可我——”

“张先生。”

宁风致抬起手,止住他接下来的话:“论迹不论心,论心无完人。更何况,此事源头不在先生与同乡,而在设局之人身上。”

说完这一句,他站起身,极郑重地向对方许下一个承诺。

 

“因昨日之事,我下令羁押了十数乡民,如此行事,并非不知晓诸位的难处,只是认为人性固然复杂,却也该有底线。人,无论处于何种境地,都不该将自身性命凌驾他人之上,亦不能借机逞凶、恩将仇报,将愤恨倾泻在襄助之人身上。”

“然而此事因七宝琉璃宗而起,风致既以主事者自居,为弟子惩处伤人者,也同样该为诸位向始作俑者讨回公道。”

他以同样的礼节,向一介布衣书生拱手相拜。

“我以七宝琉璃宗宗主的身份,向诸位担保,也请张先生将此话传于五江府众民,好让众人心安。”

 

一扇屏风之隔,宁荣荣愣愣听着,忽而站起身,飞快地登上药庐的小阁楼,哗啦一下推开窗户。

这是翠微山的高处,推窗望下去,能望见侧殿朱红的琉璃顶,一条小路自屋顶下蜿蜒而出,折向山道,而后向山腰的难民居所,路上行人纷纷。

狐族目力极佳,她却仍要睁大眼睛,仔细地辨认每一个人的衣着,看着他们入了侧殿又出来,每个人停留的时间都不长,只够点一盏灯。

不知看了多久,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上,温柔地问:“在看什么?”

她心中思绪万千,也想像师父一般将大道理娓娓道来,可张了张嘴,却说:“……在看人。”

身后传来一声轻笑,她想,是她的话太幼稚了,不像宗主座下的嫡传弟子。可宁风致笑过了,却说:“说得很好,荣荣,你该多看看。”

“天地众生都见过,才不会因一叶之障,失了本想。”

他伸出手,为弟子摘下落在头顶的一片叶。

 

女孩儿趴在窗边,看着如流水的行人。

“师父,我又不懂了。”她喃喃道,“昨天我觉得那些人坏到了骨子里,一点儿都不值得救,可今天……他们又来祭拜师兄师姐,还有那个来找你的,姓张的书生……”她低眉沉思了一会儿,小声道:“……我说不好。他不是坏人,可倘若他能再好一些,能早一天和师父说出来,或许师兄师姐就不会死了。”

她说完,自己想了一回,又摇摇头:“……也不对。倘若有个我也打不过的人,给师父师姐下毒,要我去杀了别人,只怕我也会下手,所以不能怪他。”

 

她想了很久,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,心情越来越低落,慢慢地蜷成一团,用尾巴将自己围起来。

“……还是我太没用了吧。”她喃喃道,“如果那时我能像师父一样当机立断,或许就能救下师兄师姐;又或者能像师叔祖一样,提剑杀了幕后黑手,这会儿便也不会难过。”

她这么说时,心里将师长当做一尊神像,似乎只要足够强大,便能舍去一切烦恼。

 

可她的神像却对她摇头。

“我没能救下所有人。”宁风致轻声说,“骨叔未回来,剑叔也不能御剑千里去寻仇。而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,即便能活死人、肉白骨,或是刀剑在手、天下无敌,仍有无能为力之事。”

“师父能为你遮去一时的风雨,然而世道飘摇,终不可避。这世上诸多无奈,你总要面对,亲身经历过,再问自己,你的道在何处,你的心向何处。”

 

他每说一句话,宁荣荣低垂的头便抬起来一点,到了最后,她已经抬起头,直直望向那人阅尽千帆,却依旧清澈的眼睛。

毫不相干地,她忽然意识到自己错在了何处。漫天神佛高高在上,无难亦无苦,自然也不会知晓她为何而心伤,妥帖地为她抚平心头的伤痕,也不能在此时此刻伸出手,为她擦去眼泪。

她的师父和她一样身在人间,只是比她更坚定,更强大,经历过比她多得多的无奈,却不肯因折难改变自己分毫。

修道者立于世,但凭一念。所谓道心,不过比谁更坚定,比谁更执着,比谁撞破南墙也不肯回头。

 

“……我知道了,师父。下次再遇上这样的事,我要救人。”

宁荣荣将眼泪擦干,望向宁风致,眼中再无一丝茫然。

“就算会受伤,会遇到危险,会有比今天更无奈的事,我也不要为不值得的人放弃,我要做和师父一样的修道者。”

到最后,她仿佛发狠一般说,“哪怕到最后一无所有——”

 

“荣荣。”宁风致忽然叫住了她,温柔地止住她过于孤绝的话。

“尚不至于此。”

他说着,又带她从阁楼的窗户看出去,这一次却不是看向纷攘的行人,而是教她低下头去。庭院里尘心负手站着,大约是知晓宁风致有必须与弟子讲的话,因而并未上阁楼去,此刻却心有灵犀一般抬起头,正迎上他的目光。

“风致,”他说,“古榕传讯回来,五江府诸事皆了,明日便归,我们何时动身去白驼峰?”

说这话时,他身上剑意已沛然。

宁风致微笑着点点头。

“哪里一无所有呢?”他噙着笑,向宁荣荣说,“总有一天,你也会遇见这样一个人,无论世事如何,只要有他,什么都是值得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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