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剑宁】囚鹰 十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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约略刚入夜，宁风致的精神便有些不好，体温渐渐低下去，人也歇息似的闭上眼，靠在尘心怀里取暖。
“有点吵……”他揉了揉太阳穴，随后那只手被人握住，尘心轻轻拉开他，更温暖的指腹贴了上来，带着舒缓的节奏按着他额角。
“是吗？”
屋内外一片寂静，连潺潺流过的地下河水都静默无声。
“嗯。”宁风致垂下眼帘，唇角勾起一个温柔又浅淡的笑来，“算是一点副作用，不严重……大概是忽然安静下来了，便显得扰人。”
“上一次还没有这么严重，”他仰起头，望着房梁上镶的一颗夜明珠，微微眯起眼睛，“……也是，那次荣荣也很努力了。”
按在他额上的手动作一滞，随即，尘心收紧了手臂，将人拢在怀里，像是苍鹰收起羽翼，为他的宝物遮风挡雨。
“在我走之后，”他低声问，“发生了什么？”
宁风致笑了笑，轻声说起一段前尘往事。
武魂殿覆灭后的第十年，新一轮的战争爆发了。
新皇雪崩遵从了他对海神的承诺，十年之内，不对星罗帝国开战。
某种意义上来说，他并未接受过一个帝王应有的教育，便匆匆接过了帝王的权柄，踏着前人的尸骨，获得了巨大而光荣的胜利。
他的经历注定了他会信奉武力，而当战争结束、国民休养生息之时，这位成长在战车上的皇帝便左支右绌起来。他轻易地被公国领主的恭维与奉承骗去大笔经费，也分不清满桌的奏折上，哪一封是真正为民众谋利，哪一份只是公饱私囊。
更糟糕的是，他在政事上有多迟钝，在针对宁风致——这个曾经的太子太傅，以及害死他的父王、让他提心吊胆二十余年的罪人时，却敏锐的无以复加。哪怕是宁风致借女儿之口，委婉提出的建议，都被通通否决。
而当帝国的财政连年赤字，最终出现了国库亏空的情况时，这位信奉武力的帝王，便把目光投向了邻国的国库。
而当雪崩终于想起这座天下第一辅助宗门，将征兵的旨意颁发到七宝琉璃宗时，宁风致已经带着门人，前去疏散边境尚来不及撤离的民众。
当是时，海神与他的眷属均已远离这片大地，高居于云端之上，而人与人之间的争斗，也远比神明的游戏来得更残酷，更没有意义。
那时宁风致身体已经不太好，却还强撑着在风雨里奔波，救下的人不算少，没能救下的却更多——昊天宗与唐门都参与了这场利益争夺，而在强者的眼中，普通人的性命脆弱得不值一提。
伤亡每天都在扩大，而神界与人间的时间流速差距更让人绝望，他在战争伊始便向女儿发信，却不知他们何时能赶回。
可性命经不起蹉跎。
又一次护送平民撤离失败、损失了十名本门弟子之后，他翻出了一卷尘封已久的卷轴。
说至此处时，抱着他的人已经将下颌埋在他肩上，硌得宁风致发疼。
他发出一声深重的叹息：“……我有些后悔了。”
“我那时……无论做了什么，都是希望你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。”尘心低声说，“哪怕会伤心一些，也不要那么快来到我身边。”
哪怕要白骨堆成回天路，有他去就够了。他的小宗主那么好，不该重蹈覆辙，在一场毫无道义可言的战争里，燃尽为数不多的生命。
他已经被亏欠太多了。
宁风致轻笑了一声，幅度很小地偏过头，蹭了蹭他的发鬓。
“可那些活着的人，是很多人的性命换来的……很多人，骨叔，还有您。”他轻声说，“总有人能抛弃来之不易的和平……可那不能是我，哪怕所有人都觉得它不值一提，也不能是我。”
他侧过头，轻柔地吻在尘心眼尾上。
“那是你留下的东西。”他温柔地笑了笑，“我想守好它，这比我余下的生命重要得多。”
天上一日，地下一年。
当九彩神女带着昔日的同窗赶回时，出身星罗的那两位神明，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为人时的双亲。
而她要更幸运一些，匆匆赶回七宝琉璃宗，看见的是白发如霜雪的父亲，以及他手中九层玲珑、色泽黯淡的琉璃塔。
那一刻她慌乱到无以复加，连流了泪都不知道，直到宁风致把她揽过来，细心擦干她的眼泪，她才哭出声来。
她用尽了一切办法想挽回父亲的生命，寻来冥神的七弦琴弹奏安魂曲，在每个夜里安抚九百九十九个亡灵；又凿来极北之地的寒玉，延缓武魂反噬的到来；用自己做了实验后，去落日森林里，掘出了绮罗郁金香的根茎与嫩芽，试图对抗血琉璃的副作用。
她甚至求来了海神的帮助，可那人看了一眼，面上便浮出僵硬的神情来，告诉她这禁术的出处早已毁于某人之手，而他也爱莫能助。
“若是郁金香能长成全株，或许还能以九宝琉璃塔本身对抗‘血琉璃’的反噬，可惜……”他淡淡道，“生死有命，节哀顺变吧。”
永生的神女又变回那个无助的小姑娘，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。
她在年少时轻易获得永恒的青春，却无法留住哪怕一个家人。
宁荣荣费劲全力，也只不过为宁风致多争了一年的时光，反噬最终还是到来，她无能为力，只能跪在床前，一遍遍和父亲说，再等一等，被衾马上就送来了。
而那人微笑地看着她，最后一次替她擦干了眼泪。
“最后那一刻，我忽然意识到，或许我远没有自己想得那么伟大，也并非无私到甘愿为所有人牺牲。”
宁风致轻轻地笑。
“我只是想见你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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