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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觉足睡了七八个时辰,醒来时尘心已经起了,厢房里飘来白色的水汽,没过多久,那人就挑了门帘进来:“醒了?”
宁风致还未完全清醒,猫咪一样动了动鼻子,嗅到了一丝鲜甜的气味,看得尘心露出笑来,“今次倒是有胃口了。”
他被说得脸红,轻轻点一点头,看见尘心向他走过来,一边抬臂咬开固定的袖扣,将卷起的衣袖放下。那双天青色的眼睛里又一点点漫上愧意,等那人走近了,宁风致环住他的腰,埋在他怀里蹭了蹭,说,委屈剑叔了。
“原本便诸事不便,关在这种地方,连个服侍的人也不能有。”他闷闷道,“……是我做宗主失德,剑叔是执法长老,想怎么罚我都可以。”
半晌沉默之后,落在头顶上的是一下下轻抚,尘心垂眸看着他,和缓地问,“要是送侍者进来,怕是不能活着放他们离开吧?”
宁风致埋在衣料里,轻轻点了点头。
尘心还活着的事是绝密,他不允许有一丝泄露的可能,哪怕是哑仆也不行;而牢房虽然完善,却毕竟是在地下,没有封号斗罗的精神力,长此以往,人非要发疯不可,到那时,也只有死路一条。
尘心轻笑了一声,手托在他颈下,抬起下颌,迫着宁风致与自己对视了片刻,在他唇上落了个吻。
“风致一直都很好。”他几乎是贴在那人唇上说话,“不管做了什么,在我心里永远都是……”
是我跨过两世,依旧一尘不染的恋人。
他没有说完,是宁风致迎了上来,含着他下唇吮吻,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。
不是的,他想,不能让剑叔知道……
至少现在不能。
※ ※ ※
“宗主。”
宗门议事结束后,古榕低声向他禀告。
“您要的东西,都准备好了。”
宁风致抬了抬眼:“都备在冰窖里吗?”
“是。”古榕敛首道,“一共九百九十九具尸体,当中九名直系弟子,两名是日前处斩的叛徒,剩下七名是宗门遇袭时牺牲,都是族中精英。”
“余下叛徒的尸首,依您吩咐,都秘密送进去了,不足之数由战死的门人与武魂殿魂师补上,都是我亲自办,未有他人察觉。”
宁宗主垂眸听这些话时,眼神晦暗得像风雨来时的湖泊,直到古榕说完,抬眼看他时,才回复了些许往日的暖意。
他轻声道,“辛苦骨叔了。”
古榕这才收起下属的那一面,注视他许久,深深叹了口气:“……风致,一定要这么做吗。”
宁风致笑容未变,语气温和地说,一定。
“没有退路了。”他静静望向窗外,“如今武魂殿一家独大,七宝琉璃宗独木难支,无论顺势而为,还是逆流而上,都需要足够的筹码。”
不能再让你们牺牲了。
“顾不了那么多了,三个月之内,我必须突破九宝琉璃塔。”他斩钉截铁道。
七宝琉璃宗底蕴深厚,源远流长,族中禁令与门规不胜其数,其中最为禁忌的一项,是琉璃塔的一个分支,名为“血琉璃”。
这也是族中,唯一有记载的“九宝琉璃塔”。
与其说是分支,倒不如说是彻底忤逆人伦、倒行逆施的产物,并非先天变异,而是以非人手段,纳尽千人骨血而生。相传宝塔通体无色,独有一色血红,泼墨洒金般沁在塔身里,故而得名。
禁术起源已不可考,单是修炼条件,便已极为苛刻:一者,需修行者本人将七宝琉璃塔修至巅峰;二者,需百日内新死的魂师为生祭,其中作引子的九人,须为七宝琉璃塔直系,余下的九百九十人,魂力也需在三十级以上。
便是不论道德法度,以七宝琉璃塔专一辅助、修炼缓慢的特性,要达成这两个条件已是不易,宗门漫长的历史中,尝试过此术的,也不过三人而已。
这三人中,有两人是吸纳过程中,经不住庞杂的魂力,经脉破碎而死;剩下一人,苦熬了九九八十一日,出关数日便接连突破,一跃成为第一位辅助系封号斗罗。
这样一个天才,却在一月后,猝然病逝了。
临终前唯一遗言,是将“血琉璃”封为禁术,永世不得启用。
哪怕是宁风致,也是前世迁移宗门时,才将这一卷尘封的记录翻出。
那时宗门弟子折损大半,大悲大痛之下,他也动过心思,却被那两人严令禁止了。尘心的脸色尤其难看,他去问时,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,只道这卷轴上的气息不详,背后牵涉,只怕比看上去更深。
那记忆至今仍鲜明,尘心伤未好透,绷带处隐隐渗血,却以少有的严厉姿态盯住他,一字一句道,不准去。
“血琉璃要纳千人骨血,为何只需九百九十九名人祭?”他沉声道,“风致,你想没想过,或许最后吞噬的那一人,正是……”
他或许是想说“正是你自己”,可话到了嘴边,冷肃眸子里忽现出一丝不忍来,顿了一顿,又改口道,“……正是塔主自己。”
他到底是不舍得对宁风致说重话。
宁风致坐在书椅上,指尖点过亡者姓名,数足了九百九十个姓名,想着尘心,唇角又露出一点温纯的笑意来。
一旁的古榕看得直叹气。
“我还是不信,这法子一点害处都无。”他道,“风致,你有事瞒我,我看得出来。可你是宗主,既下了命令,我作为长老,绝无二话。”
“只有一点,”他俯下身,按住宁风致的肩,“别做傻事。”
那人笑了笑,轻声说,怎么会呢。
“骨叔还好好的,剑叔也……”
话说到一半,便在喉头涩住,宁风致垂下眼帘,半晌才接道,“剑叔还活着。”
他看向窗外,宗门虽烧毁大半,秋日却晴好,庭院里少了人声,反而引来更多野鹤,一饮一啄,忽而振翅鸣皋,排云而去了。
一如那日,世界从梦中醒来。
他温柔地笑:“这里这么好,我舍不得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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