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天和朋友聊天,想起好久没写他们了,随便写点没头没脑的东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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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春时杏花君忽然提起来,苍离这几天身体不太好,我准备带他到南方住一段。
时值上官鸿信被扫地出门的第三个月,心里面还藏了一段愤愤不满,心想他那病到南方好吗,要去南方哪儿?去多久?什么时候回来?回来时还爱我吗?
他支离破碎地思考了五秒钟,最后闷闷丢下一句,哦。
另一边是新入门的学生俏如来,很是比他小上几岁,人模狗样地答,老师什么时候走,身体不妨事么?
杏花君说订好票了,后天的卧铺,他这病不急,碍事是不碍事的。
俏如来便点一点头,与他彬彬有礼地寒暄了几句,南方湿气重,若是待的长了,怕是要赶上梅雨季,冥医先生最好多带几件衣物。东拉西扯了半天,最后小心翼翼问了一句,那我的作业……?
冥医粗粗地唉了一声,苍离说了,照交,走邮政给他寄过去。
一旁的上官鸿信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。
默苍离的作业出了名的难做,要求又高催得又紧,从前上官鸿信跟着他时,也这样提心吊胆地向冥医打听,如今脱离苦海,看着师弟愁眉苦脸的样子,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。
照理说,今天这趟他也不该来。俏如来是来问候老师的,他是——他是冥医还当他是大弟子,专程托人喊来的。
做东的好人一脸讪讪地看着他们俩,最后说,今天买的咸鸭蛋不错,你们带两个走?
上官鸿信说我要咸鸭蛋做什么。
他本意是自己既然不是默苍离的学生,便没这个理由再收,结果冥医以为他不爱吃,想了想,问:那我给你打个络子?就是端午节还远了点儿,总觉得不伦不类的。
他还真会打。于是上官鸿信那个鸭蛋便多了层花哨的装饰,晃晃悠悠地提在手里,他一时不知道该对冥医说什么。哽了半天,最后憋出来一句,这学期我跟着凰后教授。
冥医叹了口气,拍了拍他的肩膀,他没躲开。
临走时冥医忽然对他说,苍离其实也有话留给你。
他的心脏突然多跳了一拍,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,问,老……他说什么?
冥医沉吟了一会儿,说,他让你这两个月没事去院楼后面帮我喂猫……
定卧铺是默苍离的主意,还买了绿皮火车的票,杏花君拗不过他,出发那天大包小包地拎着东西,叹着气说,苍离啊,你又想什么呢。
默苍离摇摇头,他戴着厚重的口罩,单穿了件薄羊毛的墨绿大衣,杏花君没让他拿过重的,他手里只有一个老旧的公文包,款式硬挺,边边角角磨破了皮。
买票时他定了两个下铺,他们在的城市不是首发站,于是登车时便不可避免地坐了人,一边是带着孩子的中年女人,另一边是两个流里流气的黄毛,坐在床上打牌。
冥医看了他们一眼,没说什么,先放下提包和女人说了几句,声音放得很低,问她是哪个车厢的,能不能对一对票。
他嗓子有些粗砺,又带了些奇异的温暖,像是泡在温泉水里的砂石,默苍离站在一边静静地听,又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面镜子,放在手里慢慢擦着。
自两人进来,那两个黄毛便一直时不时地打量他,这会儿干脆盯着他看,其中一个拿手肘戳了戳另一个,低头说了什么,另一个摇了摇头,两人又接着打牌。
默苍离仍是静静站着,像是没有生命的无机物,同行人不过是这人形物件的搬运工,不知搭错了哪根筋,带着它上了火车,还专一为它买了票。
没过多久,黄毛年轻人又偷觑了他一眼,这一次没再敢盯着了,瞥一眼便收回来,和同伴附耳几句,同伴啧了一声,胡乱撸了把床上的散牌,揣在兜里出去了。
那边杏花君已经和那女人说好,一转头看见这里床已经空了,便叹了口气,苍离啊……
默苍离就把口罩的挂耳勾下来,说,杏花。
别叫我杏花。
一问一答似的回了他这么一句,他便把包放下,从里面取出来套被单被罩枕套,医院里似的一色纯白,都罩在床具外边。等默苍离老老实实坐下了,他又去车厢尽头,接了热水回来,放在小茶几上凉着。
临床的女人一直偷偷看着他,等他忙完了,用带着点东北口音的普通话问,大夫,这是什么讲究啊?
没讲究。杏花君摇了摇头,试了试杯壁,把水塞到默苍离手里给他暖着,又转过头和她说,你儿子的病,平时里多注意一些,贴身衣物和口罩要常换,其他都还好……平日里多注意一些就是了。
女人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,她不很懂这些,这回也是从亲戚那里听了些消息,辗转到广东看病。带体弱的孩子出远门,心里难免忐忑,见了个能说话的人便下意识倾诉起来,说大夫,你知道广东一位姓鸩的医生吗,我大姑子跟我提起来的,说是很有名的大夫。
对面的男人拢了拢衣领,对她笑笑,说我知道,你儿子的病,对他来说应该不成问题。
女人的眉头便稍稍松快了些,依旧带了点口音地道,谢谢大夫。
他们下午登车,差不多晚饭后到菏泽,列车停了半个小时,杏花君低头从背包里翻出卷银针,转过来向朝人说,手伸出来。
默苍离便放下手里的镜子,大衣披在身上,慢条斯理地将袖子卷上去,手臂颜色苍白,上头淡青的血管比常人偏绿些,像是植物的枝桠或藤蔓。
门外有人下车,来来回回带起通通的脚步声,杏花君全当没听见。他的手很稳,左手托着默苍离的手臂,右手拈着三寸长的金针,缓慢地旋转着施进去。
外面声音太大,邻床的小男孩醒了,迷迷糊糊地往旁边看了一眼,吓得呀了一声。母亲立刻比了个嘘的手势,转头看向隔壁。
那位医生一动也不动,原本比起他的旅伴,他还更像个活人些,此刻却像一株古老的树木,在狭小的车厢里生了根,一瞬也像万万年都长在这里。
默苍离垂着眼,仍然像座雕塑似的坐在那里,只是脸上缓慢地有了些血色,手臂上扎了一排金针,便像是从古树的枝桠里汲取了一些生机,于是一尊雕像也能在世间存续下去。
大约有一刻钟时间,杏花君收了针,又帮他披上衣服,转过来对女人笑笑。
夜里列车又开起来,动力装置带起连杆,连杆又带动车轮,哐当哐当一声声地响。
孩儿病晚上不安稳,半夜里咳嗽个不停,母亲拍着他的背慢慢地哄,乖啊,一会儿妈妈给你接热水去……
黑暗传来一阵水声,她下意识回头去看,那个雕像似的旅客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,从保温水壶往一次性杯子里倒水,末了往她那里递了递。
她愣了一会儿,等到接过来了,才意识到要说谢谢。
那旅客仍是面无表情,淡淡地问他,你没带他的药么?
带了带了。她忙不迭地点头,哄着孩子自己拿好水杯,去床头翻止咳的药片,床头的背包里装了不少药,翻起来哗啦啦地响。
默苍离静静地坐在黑暗里,等响声停了,开口说,你要找的那个医生叫鸩罂粟,算是他的师叔。
女人刚往手里数好药片,一时没反应过来似的,呆呆地望着他。
那旅客说,他说的都是真话,不是安慰你。
他说完,不再等她反应,将水杯收起来,合衣睡下了。
等到旁边的母子都睡下了,默苍离睁开眼睛,车又停靠一站,汽灯的灯光从窗外照进来,打在头顶的床板上,绿皮车的车厢旧了,床板是塑料老化的淡黄色,越发显得他新铺的床被雪白。
他平躺在床铺上,望了一会儿床板,探身敲了敲,喊,杏花。
床上人鼻音浓重地应了一声,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地问,怎么了?
默苍离又叫他,杏花。
别喊啦……
躺在他上铺的人口齿不清地应着,床被窸窸窣窣地响,像是换了个姿势,过一会儿,那人的手臂从上面垂下来,是医者的手,骨节分明而修长。
他抬起手搭上去,那人便下意识勾了一勾,好让他不花什么力气就能牵着,他皮肤的触感有些粗糙,常年泡在消毒水里,摸上去有种木质感的错觉,只是很温暖。
大约是牵够了,默苍离晃了晃手,那人的手松开了,让他滑了下来,只是自己的手还垂着。四下都寂静,只有火车机械的运转声,他向外望了一眼,是黎明前天最黑的时候。
他下床站起来,往上看了一眼,杏花君果然是趴着睡着了,半边脸埋在枕头里。默苍离推推他,这个人大约是梦里也知道不舒服,自己翻了翻身,又变回侧躺的姿势了。
不知为什么,他看了好一会儿杏花君脸上压的红印子,末了把悬在外面的手臂给人塞回去,自己又去睡了。
一睡到了天亮,杏花君已经起床了,热水放在床头,他慢悠悠地起来,抱着水杯喝着,问,到哪儿了?
杏花君看了看窗外,说快了,再有两个小时就到赣州。
他问默苍离,这会儿起来吗?被单先收一收,一会儿就好下车了。
那人嗯了一声,问他,这次住哪儿?
还住市里,你收邮件方便些,茹琳走之前替我定了房子,等下我们先放行李,明天去看看娇姨。
市里哪个区,离通幽谷远么?
杏花君停了下动作,不咸不淡地答了句,远。
杏花君前半生过得不太好,师门对他来说是童年的回忆,有确实的温暖,又带了些悲伤故事的色彩。他老师幽冥君去世多年,师妹常年在外,只剩师娘一个人住,行医世家生死看淡,每每杏花君去了就走,她也不说留,只是要他们坐下吃个饭。
他不回去自然有缘由,有近乡情怯的意思,也似乎是潜意识把师门和默苍离分成两边,留下小时候的一部分在那里,也让如今的杏花君陪着他。
临下车时,杏花君收拾行李,忽然一拍脑袋,哎,之前想着给娇姨带鸭蛋来着,走之前还分了你两个徒弟,昨天收拾时没想起来……唉,年纪大了,记不住事。
默苍离一下下地擦着镜子,心想他确实是记不住事,如今他门下只有一个徒弟了。
他没反驳,心里也知道杏花君老是偷偷给他们俩开后门,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。
那边人似乎很是苦恼了一会儿,最后说,苍离啊,晚上陪去集市买点东西吧?
嗯。
吃荷叶鸡么?上次娇姨做了,我看你还挺喜欢,明天走之前去菜市场挑一只。
嗯。
等下到了住处,我先给娇姨去个电话……苍离?
嗯。
杏花君抬头看他一眼,浅淡的阳光透过车窗又穿过隔间的门,只漏下一线,打在他有些愁相的眉间上。
车速渐渐慢下来,默苍离收了手里擦的镜子,提起公文包,起身勾了勾他的手,说,杏花,准备下车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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