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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见了尘心一面,宁风致便下了决断:哪怕是徒梦一场也好,既然天神垂怜他回到这一刻,他总要螳臂挡车一回,对抗命运的车轮。
当日,他不动声色地回了藏书阁,调来了十余年内的所有记录。
翻过了几册,他便蹙了眉头。
宁荣荣数年前离家出走,去了史莱克学院,待了不到一年,学院便因资金不足,并入了天斗皇家学院,毕业之后,与奥斯卡一同回了宗门,如今已有四年了。
他沉吟片刻,将近年的书册放到一边,翻出了更早的记录,果然与他记忆中不同。
二十年前的那场冲突,唐昊与千寻疾双双战死,昊天宗派人前来时,除了二少爷的遗骨,还发现了一具婴儿的尸殍,疑是唐昊幼子,也一并收埋了。
上三宗的记载言尽于此,至于其他的,宁风致也并不关心,眼前亟待解决的,是另一个问题——依照时间推算,距离武魂殿发动猎魂行动,只剩一个月的时间了。
剑叔……
他闭了闭眼,收起书册,转身出了门。
比起外界,宗门内倒是与他的记忆相差不多,直系弟子未能装配暗器,用的还是庚辛城出产的防具,也是因此,宗门外常年有一批工匠常驻。
第二日,宗主便下了命令,将这批人调入宗内,秘密修建转移用的密道,同时向外散布消息,言说七宝琉璃宗资金周转不利,只好剪除羽翼,遣散了不少弟子。
对外示弱,对内则收紧,召集在外弟子回防,两相刺激之下,果然有几枚暗桩按耐不住,冒险向武魂殿传递消息,被古榕抓了个正着,交到了刑堂审讯。
传给武魂殿的消息被宁风致替换,瞒天过海之后,宗门内的肃清也从此开始。
各项计划渐次推进,他心中的不安却与日俱增。时间还是太紧了,做再多的准备,也改变不了如今临渊履薄的处境,每一步都像走在钢丝上,底下是万丈深渊,前面——
前面是尘心。
有古榕和尘心在,他自己是不会出事的,行差踏错一步,伤的都是他的剑叔。
那些天他几乎都是在书房过的,晚上整夜整夜地失眠,一闭眼,便看见那人满身鲜血,站在火海里,朝他微微侧过头。
隔了数十年岁月,也依旧叫他惊心动魄,不得安眠。
然而。
像是命运捉弄一般,那一点萦绕在心头的恐惧,终究化作现实,再次在他面前上演。
武魂殿的突袭比前世迟了两日,他一边下令弟子加紧巡防,一边将老弱妇孺从密道送出宗门,直至遇袭的前一刻,他还在城头,亲自排查驻防的门人。
烟火在夜空里绽开的那刻,他几乎要停止呼吸。
七宝琉璃宗长老以上,各人所用的信号纹样不同,眼前的这一枚,正是七杀剑的纹样。
偏偏是七杀剑,偏偏是尘心。
宗门上下满弓般紧绷了十数日,此刻一见信号,不必宗主下令,便迅速行动起来。此刻再多慌乱,宁风致也只能收敛心神,带着编制好的弟子,与古榕一同驰援。
千万要赶上。
他本不信神明,此刻却像最虔诚的信徒一般祈祷,千万要赶上啊,哪怕快一秒也好,他一定能救下剑叔。
宗门里的钉子已尽数拔出;弟子们也早有准备;事先放出的假消息足以扰乱武魂殿;后山腹地是他选好的藏身之地;至于后路,他也有十几种腹案。
一个月的时间,他下好了九十九步棋,只差最后一步——
宁风致赶到时,正撞上最惨烈的一幕。尘心被四名封号斗罗围攻,暴烈的剑气荡开了三人,却被最后一人得手,一刀斩去了右臂。
“剑叔!!”
腥红温热的鲜血流了一地,古榕一把拦住他向后带。
仿佛噩梦重演一般,尘心侧了侧脸,没有回头。
古榕到来后,原本倾斜的天平倒向另一边,几番厮杀之下,武魂殿终究铩羽而归。
受了假情报干扰,武魂殿派来的军队只有五千人,弟子折损不到一成,古榕只受了轻伤,宗门建筑虽付之一炬,人员却早早转移,再无尸横遍野的惨状。
除了尘心。
从前寻回他时,尘心尚能清醒着与他交代几句,这一次却是重伤昏迷,一身青衣染成血红色,气息微弱得几近于无。
接住尘心的那刻,他几乎要忘记自己尚在人世间,意识破碎成两半,一半拼命地将琉璃塔的魂力灌进他身体里,一半则失魂落魄,茫然地思索,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?为什么他救下许多人,唯独尘心伤得比从前更重?
心乱如麻,还有门人在向他禀告,
“……遭遇敌袭时,尘心先生让我们立刻回去找您,不要留在此处送死……”
“多亏长老拖延时间……弟子才来得及通知留守之人,不然伤亡可就大了……”
“先生千万不要有事啊……”
是了。他缓慢地想,是他的原因。这些天他通宵达旦,筹划如何将弟子撤出,剑叔看在眼里,虽从未言明,却是会为了给他多争取一点时间,一声不响地去拼命的。
尘心从来能为他付出性命。
他百般绸缪,唯尘心是节外生出的一枝,将他摇摇欲坠的美梦扎得支离破碎。
思维越清晰,宁风致的神色反而越平静,人跪在地上,一言不发地抱着尘心。七宝琉璃塔的清光渐渐黯淡,医师立在一旁,惴惴唤他,“宗主,尘心先生的伤……”
宁风致侧了侧头:“药箱。”
素来温和的宗主,语气冷得教人心惊。他慌忙将药箱递过去,那人的眼睛甚至没离开尘心一次,只凭手感翻出了药膏和绷带,仔仔细细地替他包扎干净。尘心浸满血的衣袍压在他身上,将白衣染得一片血红。
“宗主……”
“安静。”
远处是火焰燃烧的噼啪声,他却恍若未闻,避开尘心身上每一处伤口,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来,默默往回走。
“宗主!您要去哪儿?”
“大门已经坍塌了,回后山要从侧路绕行,宗主您……”
“宗主,剑长老会没事的,您一定要冷静……”
那人仍旧固执地往前走,被弟子们拦住,抬眼扫过他们时,漠然得不似生人。
最后还是古榕出声,上前握住了他的肩:“风致。”
宁风致眨了眨眼,仿佛如梦初醒一般看着他:“骨叔……”
是了,骨叔没事……他还活着,周围的弟子也并非幻象。他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锚点,眼里的冷意散去了三分,露出一点茫然来。
古榕叹了口气,唤出骨龙来:“上背,你要带他去哪?一起走。”
夜风自耳边呼啸而过,宁风致颤了一下,却脱下外衣,盖在尘心身上,看得古榕叹了口气:“……你这样,他醒来会担心。”
他没有说话,掖紧了衣角,再开口时,
“骨叔,我很害怕。”宁风致轻声说,“我怕他醒不来,又怕他醒来了,再要出去,又会倒在我赶不到的地方。”
“我……”
他的声音飘渺得要散在风里。
“我想把剑叔关起来,关在谁也见不到的地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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