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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醒来,窗外隐约有雨打荷声。
屋里光线暗淡,床榻上铺了一层薄丝被,昨晚被揉皱了,只堪堪盖住一个宁风致。尘心怕他热醒,又露了半身在外头,上面满是痕迹,禁锢的剑印尚未完全解开,荧荧刻在手腕内侧上。
窗外天光渐亮,弟子们的早课已过了。
“嗯……”
他醒时昏昏沉沉,下意识往前探了一把,还没碰到什么,先被人覆上手腕,十指交扣着拉了回来。一个吻落在手腕的软骨上,上头残余的一点剑气,如流萤般散去了。
宁风致闭着眼睛笑:“……剑叔想一直锁着也可以。”
身后传来一声轻叹,那人冷清的嗓子里还带着点哑,说,你如今倒是听话。
“剑叔。”
尘心又应了一声,抬起头去吻他。
“尘心……”
“我在。”
再醒来时,雨小了许多,绵密地打在庭院里的芭蕉叶上,织成一片沙沙声。
先前来去得急,修仙人又不染尘秽,便也未带换洗的衣物。原先那套已穿不得了,尘心翻翻找找,寻了套不常穿的白衣,好给他换上。
两人身高相仿,给宁风致穿上,也只是宽松了些,腰带束一束,勉强也合穿。只是衣领仍不合适,尘心垂下眼,略带不满地看着颈上的吻痕,想了想,又去寻了条白纱来,给他围上。
再折返时,宁风致正看着袖口出神。
于是他问,“想什么呢?”
那人抬起头,温莹莹地对他笑起来:“想起来这件衣服,剑叔上次穿时,还是许多年前。”
“有那么久了?”
“嗯。”宁风致回忆了一下,“是二十三……不对,二十四年前了,那年是闰三月,春祭时穿过。”
五十年的岁月,不算短也不算长,宁风致却这样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细节,在他一无所知的日子里,静默而长久地注视着他。
而他迟到了太久,如今隔窗听雨声,那人一字一句都叩在他心口,声声作响。
他在宁风致身边坐下,轻轻扣住他的手,指节交叠在一处,他轻声问:“还记得什么?”
他的宗主本该有许多要叹息的事,因着尘心无知无觉、忘心忘情,徒留有情人太苦。可宁风致回忆了一瞬,却轻轻笑起来,说的是,“剑叔穿白衣的样子也好看。”
“……还有呢?”
“嗯……”他眨了眨眼睛,“还有,那日风清日朗,剑叔心情很好,没有亲我。”
于是尘心像补偿似的,凑上去吻了他一下,那人近在咫尺的眼睛像两面琉璃镜,映着他的影子,眼神微微带着笑。
那日的雨从清晨下到黄昏,两人哪儿也没去,连交谈都是松散的。宁风致说一些过去的事,尘心便认真地听,一直至到了掌灯时分。
两人静静听了一日的雨。
第二日雨过天晴,收拾好了去主殿时,古榕正坐在酸枝木的交椅上,边看文书边逗狗。一抬头看见两人进来,还没打招呼,先往两人身上转了一圈,促狭地笑了笑:“呦,看来此行颇有所得啊。”
宗主大人被他说得面上发热,轻咳了一声认了,说,诸事皆顺,不但寻回了元神,连忘心锁也解开了。
古榕拖长了嗓子“哦”了一声:“怪不得,方才进来时我就觉得,宗主修为似乎大有长进……”
座下那只小白狗——小白狼,迈开爪子哒哒跑下来,绕着两人转了一圈,赞同似的“嗷呜”了一声。
后面古榕倒也没再打趣,公事公办地铺了卷新纸,依着司天监的规矩,要将秘境的情况编纂成册,以供后日参阅。
三人商讨了一番,以为明镜亦非台是幻境的一种,又因为秘境自有一套奖惩机制,若能勘破迷津、脱出幻境,便能在秘境力所能及的范围内,求一样东西。
“照这么说,你们倒真是撞了大运。”古榕提笔录了几行,随口说道,“尘心的元神,应当是当年散落的时候,恰好撞上明镜亦非台开启,落入其中……不过话又说回来,既然能吸引元神,其本质大约也与魂魄精神脱不开关系,能解开忘心锁,也算是因果。”
写罢一行,他又想起来什么似的:“对了,你们俩谁求的是开锁?”
尘心道:“我。”
宁风致咳嗽了一声,莫名有些心虚,尘心也不多说什么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
他不是爱翻旧账的性子,清算过了,便不会再借题发作,这会儿看着宁风致,也没什么生气的意思,只是透着点淡淡的不满。看得宁风致心里一软,伸手拉了拉他。
古榕撑着下巴调侃道,“得了便宜还卖乖呢。”
尘心没反驳,翻手把人牵住,面上还是一本正经的,十指在宽袍大袖下相扣。
古榕就笑,眼神在两人间来回转了圈,大约意思是,“差不多就得了”。宁风致面皮薄些,想抽开手,却被紧紧拉着不放,无奈地看了尘心一眼,那人却开始闭目养神,装作没看见。
宗主大人拿他的长老没办法,只好转开话题:“……说回秘境吧。”
古榕看得好笑,嗯嗯两声,装模作样地拿起笔,补了些有的没的,收进原先的记录里,比对了一番,感叹道,这秘境还真是与其他不同。
“怎么说?”
“司天监有记载的其他秘境,幻境一类的也不是没有,不过大多是为磨炼修者意志……其中极端一些的,要人断情绝欲、杀妻证道的,也不是没有。”他翻了翻册子,“相较之下,明镜亦非台倒像是劝人珍惜眼前似的。”
宁风致眼力好,倒着也能读字,下意识看了他手里那页,一新一旧两行字,便映入了眼里。
“燕朝两百二十年,普陀山主持枯舟大师入其中,旬日返,还俗归乡,娶邻家女,终老一生。”
“玄朝三百一十五年,七宝琉璃宗宗主宁风致,并长老剑道尘心,入其中,三日归……”
“……结成道侣。”
最下面四个字直白得叫人窘迫,宁风致险险有些挂不住:“骨叔,这也要录进去?也太……”
古榕瞬间把册子一合,摇着手指笑:“宗主这就管得多了,司天监的主事是我,自然是我想怎么写,就怎么写。”
那捡回来的小白狼也亲他,很配合地“汪汪”叫了两声,两人俱是一愣,连尘心都睁了眼,低头去看它。
“……这不是狼么,什么时候学会这样叫了。”
古榕耸了耸肩:“荣荣训的。”
旋即,他又想起来什么似的,“对了,这几日你得空去看看她,她近来妖骨躁动,想是快结丹了。”
“结丹?”宁风致愣了愣,“荣荣不是还未到百岁么?怎么会这么快?”
尘心却想起了什么似的,掐指算了算:“……也快该这个时候了。”
他看向宁风致,语气柔和了三分,“算来是我疏漏了,之前往北冥一行,不知为何,那处妖兽的修炼速度,要比寻常快了许多,只是近来事多,便忘了提。”
古榕嘴角抽了抽,心想这厮说得好听,昨日拉着他在屋里呆了一天,也不知在做什么——他都没好意思让弟子去唤人。
只是到底没戳穿他。他正了正神色,说:“这算是其一。”
“其二呢?”尘心问。
“司天监的消息,北方有大机缘降世,近十日内,北冥一脉的妖修,约有百人相继结丹。”
世间因缘际会无常,宁荣荣能捡到这一桩,本该是好事,可古榕说起时,眼里却没什么笑意。两人对视一眼,心下已有推测。
事出反常必有妖。
古榕果然道:“蹊跷的是,差不多同一个时间,五岳剑派掌门岳求书,带着弟子,将北冥雪山团团围住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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