ZwirnKnaeuel是一颗线团

又一个周一，古榕把他的哈雷停好，然后默默地看着尘心从一辆白色宾利的副驾上下来。

另一边的宁风致显然也看到了他，并礼貌地打了招呼。他站在一边，等尘心从后排取出自己的琴箱，和他说了几句后，才锁上车往自己的练习室走去。

他看向慢悠悠走过来的尘心：“解释一下？”

尘心淡定地答：“我今天限号。”

古榕面无表情地戳破他：“这里是郊区。”

尘心不说话了。

“而且我居然能在早上的停车场碰见你，通常这个时候你都在练习室拉了半小时琴了。”古榕啧啧道，“你引以为傲的生物钟呢？”

尘心的眼神飘了一下：“……他还在睡，我总不能因为这个把人家叫起来吧。”

“呦，这就舍不得了？”古榕毫不留情，“你以前凌晨五点拉我起来排练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。”

“……我们是室友。”尘心还在试图搪塞，“才认识一个星期，这样不合适。”

“对，虽然你们一见钟情并且火速同居，但你们只是纯洁的室友关系。”古榕敷衍道，“这段我看过了，能不能直接快进到大结局。”

答案是不能，成年人的工作日是很忙的，一周眨眼间就过去，他们的关系并没有什么显著的进展。最多只是上班时两人轮流开车载对方，晚上对着同一口锅烹饪半成品饭菜，以及周三一起去五公里外的商业区采购早饭的三明治和酸奶而已。

“必须指出一下。”古榕评价道，“这根本就是普通同居情侣会做的事。”

 尘心没理他，自顾自将琴收到琴箱里。

“下午的自由练习替我请个假。”他走前说道，“就说我送朋友去市区，回头补回来。”

古榕默默回忆了一下那辆白色宾利的车牌。

……宁风致今天限号。

尘心推开第三练习室的门，舞台上除了宁风致，还有一个弦乐四重奏乐团、一位钢琴手以及一位鼓手，乐器分列于舞台两侧，看起来是这次演奏会的伴奏。

排练时间已经结束了，他轻轻敲了敲门框，宁风致看了过来，朝他笑了笑，转身向身后道：“今天就到这里吧，大家辛苦了。我还有事，先走一步。”

四重奏里的大提琴手也注意到了他，随即夸张地摆了个痛苦的表情，控诉道：“宁，你在外面有别的大提琴了！”

 宁风致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，没否认，背上长笛盒走下台去了。

 背后传来一串夹杂着德语的哭诉：“他以前不是这样的！上次和上上次他换了别人伴奏，都还记得夸我拉得有感情！这次一定不一样，Mein Gott，我温柔的东方美人要飞走了……”

 尘心冷漠地关上了练习室的门。

两人走在去往停车场的路上，一路无言，宁风致只是笑，却并不看他，似乎在等他开口。

“你朋友……”尘心斟酌了一下，“看起来不太像个德国人。”

他开了头，宁风致便从善如流地接了下去：“他是法国人，从小在奥地利长大，是我读书时认识的。”他解释道，“家庭环境的原因，他这个人有点……不着调。我正面拒绝过他了，不过他说在我找到恋人前他都有求爱的权利。”

尘心点了点头，没再说什么，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。

宁风致偏过头看了他一眼，突然问道：“你很介意？”

脚步声停下了。

“我不该介意？”他淡淡道，“我以为你在追我。”

“难道我表现得不够明显吗？”宁风致笑了一下，“这么说或许有些自作多情了——不过我猜，尘心先生也对我有同样的心思。”

尘心点点头，爽快地承认了。

两人又并肩向前走去，交错的脚步声里，宁风致用颇具诱导性的语气问道：“那先生的意思是？”

“如果你只是想找个床伴，我现在就能给你答复。”尘心边走边说，“但你不是。所以我们都需要一段更长的时间，来确保彼此不会后悔。”

他说话时，宁风致一直注视着他，直到他说完，他才微笑着开口道：“……我确实越来越喜欢你了。”

快到停车场的入口时，宁风致问他：“不过我还是很好奇。是先前关于床伴的那个问题——你的回答是？”

“可以。”尘心快速答道，“我不喜欢单纯的肉体关系，不过是你的话，可以破例。”

金属灰色的帕拉梅拉停在角落里，尘心拉开驾驶座的车门，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他：“要去哪儿？”

“T市音乐学院附中。”宁风致轻笑了一声，“不过我希望你听我说完后面的话再开车。”

他不紧不慢地补充道：“去接我女儿。”

尘心明显停滞了一秒。

如果不是宁风致提前提醒，他现在可能已经因为误踩油门而在打保险公司的电话了。

他试着整理了一下思路：“你的意思是，你有个上初中的女儿？……你今年才多大？”

“下个月就二十八了。”宁风致笑了笑，“不是亲生女儿，是从堂兄那边过继过来的。”

“我家的情况……古榕先生应该和你提过两句。家族企业，内部派系森严，不过没事也不会管族里人的私事，大家天南海北各过各的，时间长了什么荒唐事都有。”

“那时我刚读完大学，本来是准备毕业旅游，路上经过堂兄在的城市，便顺道去拜访，一落地才发现，他家正闹离婚。”他苦笑了一声，“两个人结婚没几年，财产什么的都还好说，最大的问题是孩子。大概都是不满到了极点，他们连对方的孩子都不想看见，互相推诿了好几个月。”

他停了一停，也许是在想接下来要说的事，神色也温柔了下来：“小丫头才五岁，什么都不懂，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几次父母，律师团在家里来来去去，她也不管，关上门自己玩儿自己的。”

“不过她在音乐上很有天分，我在堂兄家停了几天，偶尔练习的时候，发现她趴在窗户边上听。听过一遍的调子，她几乎能哼得一个音都不差。”

他轻轻叩着手指，似乎在思考怎么说比较好。

“我那时已经继承了家里的一些权力，相对的，也有调停事端的责任。堂兄那边一直僵持不下，也不是办法，何况孩子也无辜……嗯，我自己也很喜欢她。”他忍不住弯了唇角，“各方原因都有，总之最后我拍了板，把她过继到了我名下。”

这件事说来也足够荒唐，尘心却一直静静地听着，直至此处，才轻轻摇了摇头。

“这些年你就一直带着她？”他垂眸看向宁风致，“那时你才多大，二十一？二十二？”

他睫毛轻轻颤了颤：“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。”

车窗封闭着，车里只有两个人，安静得能听见错落的呼吸声。

似乎只过了一瞬，又似乎过了很久，宁风致轻咳了一声，稍稍转过脸去：“……其实也没什么，虽然麻烦多了些，不过荣荣很懂事，也很聪明。”他想起来什么似的，轻声笑了起来，“也有让人头疼的时候。”

尘心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他红透的耳尖。

……这是脸红了？

他装作没发现的样子，一边启动汽车，一边随口问道：“名字叫宁荣荣？”

“是。她那时没有中文名字，我拟了几个，拿不定主意，还是她自己选的……”

快到学校的演奏厅时，尘心才问了一个早该提出的问题。

“你告诉我这些事，又让我见你女儿。”他问道，“我可以认为这是个有关下半生的邀请吗？”

宁风致低低笑了：“不是你说的吗？我们需要更加了解彼此。”

没想到会被自己的话摆上一道。尘心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，又道：“可我们才认识不到两周，我不觉得把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男人介绍给自己的养女是合适的行为。”

“你觉得我查清你的背景要多长时间？”宁风致挑了挑唇角，“要认清你是个什么样的人，两周已经足够了。至于合不合适，我想交给荣荣自己判断。”

他停在演奏厅的门口，转身向尘心望过去。

“关于最开始的问题，我的答案是——”

“哐当！”

演奏厅里传来了一声巨响，两人俱是一愣，赶紧推开门向里面望去。

宁风致口中聪明懂事的乖乖女儿，正把一个银发小卷毛摁在地上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