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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柱斑】红炉点雪

补档重发致歉,原作向,1.2w字一发完。

删了很小的一段,不影响全文,完整版可移步微博@ 共作白雪弦,搜标题即可。


【上】

灰白的云自午后便一层挨一层地压下来,风低沉地自廊间瓦下穿过,带不起半丝涟漪。落日昏淡,寒鸦飞回,这是一年里的最后一天。

木叶建成的第一年,四野战事都歇,新起的屋舍砌着尚还崭新的粉墙,四五岁的孩子,正是泥里打滚儿的年纪,一个没看住就要印两个泥手印上去。

落座在末位的男人忍不住偷眼往外看去,幸而做母亲的眼疾手快,一把拉住了她泥猴似的儿子。他刚松了一口气,就听见主座传来一声哼笑,于是慌忙转头望去:“斑大人——”

主位上的男人支着下颌,一双眼饶有趣味地看向他。

照理说,被那样一双厉害的眼睛盯着,滋味应当很不好受,可还未等他感受到什么,那目光便移开了。

“今日就到这里吧,散了。”宇智波斑淡淡地开口,示意与会的人可以退下了。

家臣依次告退,最末一位离开的终于能去院口,牵一牵他温柔的妻子,或是轻斥淘气的孩子是如何让他在族中的议会上出丑——训斥了一半却又停了下来。

他慢半拍地想起一族之长方才的眼神,那惯常如鹰隼一般的眼睛里并不见半点压迫,反而像是看见了寒冬里的一枝新蕊,带了点鲜活的期盼来。

 

天光逐渐昏沉了下来,门外的脚步声也稀散了,偶尔传来几声儿童的嬉闹,被庭院里的风一荡,也变得不甚清晰,辽远模糊的人声不轻不重地送进他耳里,温馨得像是另一个世界。

斑望着中庭,怔怔地出了会儿神。这栋房子新修的时候柱间问过他要不要一切照旧,他点过了头,于是柱间就真的原样照搬了一个。

这件事说好也不好,偶尔他这样望向院里的时候,总觉得再过一会儿,泉奈就会踏过桐木铺的回廊,笑着来邀他叙事或过招。

晚间的风干冷,也许过一会儿就会落雪吧。他漫无目的地想,这一天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节日,一个人庆祝也很无聊。照理说,节庆总是要和家人过的……

正想着,一根青灰色的树枝忽然探进窗,在冬日里反常地抽出晶莹的绿来。

天底下会这么找他的只一个人。斑嗤笑一声,从枝头解下来一张素白的短笺。

素笺上头是柱间一贯端正遒劲的好字,内容也简短,只道是佳节难逢,邀他过府一叙,仗着他别无分家的送信方式,干脆连落款也无。信写得随意之极,却又笃定他一定会来似的,不留一点回绝的余地,实在是——

可他偏偏就吃这一套。柱间这些年出落得稳重了,唯独和他还留着少年时乘兴而来兴尽而归的率直,而这一点率直后藏了多少温柔妥帖的心思,他也心安理得地照单全收。

斑将信纸折好了收进怀里,身形闪动,踏过树枝往千手一家的方向去了。

 

夜色渐起,家家户户都点起灯笼来,连绵的灯光将一条长街照得明亮,晚归的孩子踏着一家家灯火回去,不必担心角落里是否埋伏着刀剑。

柱间将一盏绘着木叶纹样的灯笼挂到檐下,一同挂着的还有一筐通红的柿子,靠近灯光的几个被照得透亮,饱满的表皮下隐约能看见结了细冰的果肉。

他捡了一个握在手里,瞳仁里透出些温柔的笑意。他记得斑嗜甜又贪凉,少年时候喜欢在冰凉的河水里藏一颗甜瓜,两人玩累了便一刀分成两半吃。这一点口腹之欲被他们抛下了很久,如今再要捡起来,也不算太迟。

冻柿子分成两堆,颜色稍浅的那些拿油纸包了,斑要是喜欢就带回去。剩下熟透的装成一盘,由柱间端着进了里屋。屋里正氤氲着暖润的白气,当中有一张四方小桌,方桌的中间掏空,架了个烧炭火的炉子,炉子上一口陶锅,里头翻滚着雪白的汤头,四周摆满了时蔬山菌鱼肉,边上是崭新的碗筷和打满的酒壶,也一并被暖得温热。

风从南窗斜吹进来,桌前的水汽都吹散了。

灵犀一念间,他转头看去,斑正倚在院里的枯树上,挑眉看着他。

 

柱间看见他便笑起来,嘴里喊着他,“斑”,邀他进来温暖的屋里。那是一种舒朗而发自真心的笑容,配上他俊朗温润的眉眼,实在很难叫人拒绝。

可惜斑毫不领情:“你这模样真像个乡野村夫。”

“乡野村夫啊……”柱间被他说得消沉地低下头去,目光也垂在面前的一盘柿子上,不多时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,挑了最红最大的一只走。

那柿子已经熟透了,又冻得恰到好处,斑剥开尝了一口,是绵软甜蜜的果肉混着冰沙的口感。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一整只,评价道:“挺甜。”

柱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了精神,凑过来抹去他颊边一点汁液,又蹭回到自己唇上。

“确实很甜。”他笑着舔了舔唇角,“乡野村夫不也很好吗?可以种很甜的柿子吃。”

于是斑就知道他是在装消沉了——也不是头一回了。他撇下柱间,自顾自在方桌边落了座,他不和柱间客气,目光转了一圈,先拨了些油豆腐和蘑菇进锅里——他和柱间爱吃的,鱼生——扉间来了让他自己下。竹筷转到桌角,斑怔了一下,不自觉地划了半碟子竹笋下去。

“……泉奈从前很喜欢这个。”他几不可查地喃喃道,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怀念。

他觉察到柱间在他对面坐下了,就抬起头去看他的眼睛。柱间与他对视,目光平和温驯地推过来,那眼神仿佛有抚平一切的力量。

笋片和菌菇在汤里翻滚着,柱间伸出手覆上他的,和他一起度过这段感怀过去的时光。

 

“再过一些年。”他温柔地开口,“等这个时代过去,我们去找个有河流经过的地方住下来。那时候各家都不打仗了,斑喜欢村子就继续当火影,可以在南贺川住,你的话往返也不需要很多时间。要是不喜欢,就把村子丢给扉间管……不带他去,我们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,种竹子和柿子树,用木遁的话,什么时候都能吃到竹笋和柿子。一直到七八十岁,我们都能去河边打水漂。”

他的讲得低缓又详尽。十二三岁时他向斑描述木叶的蓝图,那也只是一个非常简略而不切实际的空想,如今说着这样没志气的话,内容却要详尽百倍——他大约是真的这么计划过,而且计划很久了。

柱间依旧在看他,目光还是很温柔,他低着嗓子问,“好不好?”

斑勾了勾唇角,说,“不错。”

锅物被闷得熟透了,柱间掂起筷子,夹了几片油豆腐到斑碗里,又听见他问:“木遁用来做这些事,不会很无聊么?”

柱间就笑:“不无聊。从前母亲在的时候,会让我帮她照料药材。我那时很喜欢做这些,她门前种的芍药和红花,每一年都开得很好。”

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些事,他乐意与斑分享每一点细微而平淡的快乐。斑倒了两人份的酒,一边小口啜着,一边听他对那些花花草草如数家珍,他讲起三月的飞燕草,一串串紫色的花朵开满了庭院;六七月份晾晒桃核,收在避光的木匣子里;冬日里煮甜姜茶,放很多的糖和干槐花。

斑听他说得有趣,便拿话堵他:“那你留在家里种花种草,不要到战场上来给我添堵。”

柱间便坐直了,正儿八经地回答他:“那可不行。”

两个人一齐笑起来,边饮酒边聊些不着边际的想象,斑说要去遥远而开阔的地方,彼此想过招随时都可动手。柱间也跟着他胡思乱想,到时候一夜酣斗之后山岳变形,人们路过也只当是天降神迹,没有人认识千手柱间和宇智波斑。

 

先下锅的东西将要吃完时,千手扉间回来了,肩上有一点落雪。斑往窗外看去,雪果然已经扑扑簌簌下起来了。

“扉间。”柱间招呼他,“回来时没打伞吗?”

扉间看了看斑,一时没有答话。他是飞雷神回来的,标记设在庭园入口,那点落雪只是进屋那几步路落上的。

他不着痕迹地将积雪抖去,只说,“忘了带了。”

再不知情识趣,他也知道有些事是不该提的。

譬如一张四方的桌子,两个人坐正好,四个人坐也热闹,可若是三个人坐,便让人觉得有一边空空荡荡。

所以柱间喊他坐下时,他踌躇了一下,最终还是说,“我回房去吃。”

他转身要走,斑却重重地放下了杯子,说:“让你坐你就坐。”

柱间也温和地附和:“斑都这么说了,你就坐下吧。”

扉间沉默了一会儿,还是入了席。三个人正式开桌,偶尔就村中杂事交谈几句,总是扉间提出问题,柱间天马行空地作答,斑敲打他几句,给出些更实际的意见。一顿饭吃得不快不慢,三人停箸时,已是月上中天了。

扉间一向不饮酒,收了碗筷便回屋了,留柱间和斑两个人对坐,借炭火的余热温酒来喝。

 

【删了一小段,完整版移步微博@ 共作白雪弦,搜标题。】

 

他醒时天刚蒙蒙亮,一线晨光正从天际透出来,广袤地洒在这片大地上。随后清透的晨阳从云霭里现出身来,冬日的阳光并不热烈,洒在身上却有着确实的温暖。

“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雪。”柱间在他耳边轻声说,“本来以为今天见不到太阳了。但大约是和斑约定过要看日出,所以今早时,雪忽然停了。”

这样孩子气的话,柱间说出来却是十分的认真。

“斑是上天给我的启示。”他抱住斑,把头埋进他的衣领里,“斑在我身边的话,总觉得什么事都能做到。”

 

斑在天刚亮透时说要离开,临走时桌上还剩下了半壶残酒,柱间要收拾,他伸手把酒瓶勾走了。

他贴着柱间的耳廓轻笑,“这半壶就赏我吧。”,说完人便掠到一尺之外。见柱间还愣在原地,干脆纵声笑出来,足尖一点,人已经飘出窗外,留柱间自顾自脸红耳热去了。

 

 

宇智波的旧族地里,松柏常年青翠,枝叶多情地庇护着一座坟茔,一夜大雪过去,墓碑上头也只结了零星的冰花,在晴日里细碎地闪着金光。

一双手温柔地拂去上头的冰雪,指尖沿着碑刻的凹陷,一笔一画地将那个名字清理干净。

他轻声问候,“新年快乐,泉奈。”

那坟冢静悄悄地不回话。

“我……”斑自言自语地开口,他心里有很多要说的话,那之后我输给了柱间,现在族人们都过得很好,我们在一个你知道的地方建了村子,你取过名字的小家伙刚刚过了满月。

那么多那么多话打了结似的滞涩在舌尖,可他开口却是:“我的眼睛很好。”

“没有再疼过了。”

 

第一句出口,后面要说的也顺畅了起来。

 “你刚走那段时间,族里很不好管。那几天我对着一摞摞的卷轴,心里只觉得真累啊……很多事,你不在我几乎不知道该怎样办才好。

“你不在,家里也乱,文书也乱七八糟,有封信压了半个月才送到我这里,半个月。我打开的时候,开头还是‘泉奈大人亲启’。

“那会儿我忙得头昏脑涨,拿了信去你书房找你,推开门才发现,里头没有点灯。

“我点了灯进去,你走之后那屋子没人敢进,我都不知道里面有那么多书。账本、秘术,十几年来的任务记录,族里的人事规矩……你从小就细心,泉奈,那些书都摆得整整齐齐,我找什么都很方便。

“后来我把整个书房都迁到了木叶。虽然地方换了,人总还是念旧,你以前定下的很多规矩,现在改了一改,还是在沿用。

“我是不是还没说过?去年时宇智波和千手结盟了……你先不要生气,听哥哥说好吗?那时候我输给柱间,他却说他愿意自戕,换两家结盟。

“回过神时我已经拉住他了。我那时想,也许这是上天的旨意,那就试一试,好不好?那时候族里人折损了很多,都不想再打仗了。而我……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。

“不久我们创建了木叶,在南贺川那里。现在已经快一年了,真的没有再打过仗。虽然也有各种各样的问题,但是大家坐下来一起谈,也都能处理。族里人也过得很好,族姐家的孩子上个月平安出生了,名字还是你取的,叫做镜。”

“你要我保护族人,族人现在过得都好。你让我不要相信千手,我却没有听你的话。”他轻声说,“……你不要怪哥哥。”

 

 

斑脱下手套,把手埋进墓碑旁簇新的雪里,挖出一个小小的坑洞,将带来的半瓶酒埋了进去,又折了一段苍青的柏树枝,插在上面作记号。鳞片一样的枝叶上挂了点晶莹的雪粒,在雪白的墓碑旁柔软地招摇。

“没喝完的酒,先寄放在你这里。”他轻柔地笑着,与这一方净土暂别,“我还会再来的。”

他转过身,身后是郁郁葱葱的松柏,面前是水一般澄澈的天空,雪霁后的阳光洁净得如同洗过,一切都那么好,使人有理由相信,他是奔向一个足够美好的未来。

 

 

 

【中】

 

庭院里的添水蓄满了一注,“噹”地一声磕在了石板上,几片花瓣漂浮在汩汩流下的泉水里。穿缟小纹的少女捧着酒盅走在这春花烂漫的夜里,叩响了贵客的门扉。

她恭敬地跪坐在门外,将置酒的盘子向前推了一寸,低眉道:“老爷,家父给您送来了酒。”

她是武家的女儿,知道这别院里的客人来自遥远的火之国,一手平定了连年战乱,又为了开万世太平下榻于此,心里是止不住的倾慕。

不知是谁会来开门呢?她悄悄地想着,白日里见过那两位贵客,一个温煦如三月春风,一个沉稳得不见波澜,都是不可多得的良人。

纸门唰地拉开了一线,她悄悄偷眼看去——

“柱间,你要了酒么?”

门前的男人瞥了她一眼,随口向身后问去。

她在那一瞥间望见一张极尽秀丽沉郁的脸,眉眼含血带杀,艳丽得叫人心惊。

 

“斑!你任务做完了吗?什么时候到的?”柱间高兴地从里屋探出头来,刚打了招呼就被拎了回去,“我没有要酒来啊,没有偷懒!扉间你听我说嘛……”

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,捡了个廊下的位置坐下,对着庭院自斟自饮起来。

拉门被扉间狠狠摔上,柱间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,叹着气面对桌上卷帙浩繁的文件。五影大会拖了到了第二天,各方摩擦不断,彼此油盐不进地吵得热闹,可一旦他开口调解,那矛头便都齐刷刷地对准了他。

“柱间阁下的想法,我们自然是听的。”影们冷笑着说,“您是乱世里手握刀剑的人,只要您还在,我们这些人的意见,又有什么重要呢?”

“不是这样的。”他辩解,“我希望大家都能平等地交谈,每一个村子的意见都同样重要。”

“那么就请您暂且作壁上观,给我们这些弱者一个开口的机会吧。”

于是又是新一轮的争吵,扉间几次要发作,都被他以眼神拦了下来。漂亮话说得再好听,柱间也确实是盟会之中执牛耳的人,他沉默了一日,将会上大大小小的矛盾一一记下,下定决心要拿出个解决的法子。

可面对诸如“风之国希望火之国能让出接壤的国土”这类狮子大开口的要求,他看了也只能苦笑。这摆明了就是不愿谈和,对这样的人,他就算抱了十分的真心去求,会有用吗?

他想得心里烦闷,趴在桌上向外看去,看见斑的影子像一段黑檀木,乌沉沉地映在纸门上。

那一段影子使他莫名地鼓舞起来。只要斑在我的身边,他想,我什么事都能做到。

 

“扉间!”他雀跃地直起身来,“明天的议会,我想要斑和我一起去!”

扉间从文件里抬起头瞪他:“你又发哪门子疯。”

他愣了愣:“不行么?”

他的弟弟朝外面看了一眼,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教道:“你以为他为什么迟来了一天?真有什么任务比五影大会还重要,能让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抽不开身?那任务是我分给他的。”

“这种场合他不能来。”对着兄长不可置信的神情,扉间疲惫地捏了捏鼻梁,“五影大会就是一趟浑水,今天的局面连我都忍不住想骂人,你让他来,是要把会议搅个底朝天么?”

“可是斑他……”柱间想说斑他不是听不进话的人,扉间你也要多相信他一些。

“他是个随时会发作的疯子。”扉间斩钉截铁地说,“你愿意把命交给他赌,五影大会这么大的事,你也要拿来赌吗?”

“扉间!”

扉间不说话了,他们兄弟每每吵到斑的问题上便无话可说。

一室静寂里,柱间忽然涌起了一点柔软的心思。斑听到这些话会不会难过?想到这里,他惶急地拉开了纸门往外走——

回廊空空荡荡,斑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,只余廊下一只玉白的酒盏,半杯残酒里映着一轮弯勾似的月。

 

 

宇智波斑站在破败的神社前,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阶下的两人,年长的名叫无,身边的小孩儿叫大野木——名字起得很威风,实力实在是教人失望。

而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还在诘问他:“你凭什么对我们出手?”

“柱间阁下不是说要与我们结盟吗?”

谁要与你们结盟。他有些好笑地看着那个长相滑稽的孩子。柱间一颗赤子之心,就该平白被你们算计么?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。

“没有结盟,没有平等。村子与村子之间从来都是胜者为王——这会儿嘴上说的漂亮,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些龌龊算盘。”他挑起一抹笑,“要么臣服,要么死。”

“不服的话,上来打败我。”

云破月开,钢锻的护额下露出一双沁了血的眼睛,单是对视便叫人心惊胆战。

大野木惊惧地睁大了双眼。要站起来,要帮上师父,要为土之国做些什么——他目眦欲裂,心跳响得如擂鼓一般,可对上那双眼睛就像被锐器抵住了咽喉,他只觉得遍体生寒,噗通一声跪了下去。

然而宇智波斑仍不肯放过他,他闲庭信步般站在高处,殊异虹膜上映的一点月光已是致命的刀锋。

“听话了吗?”斑睥睨地看着他,像是父亲教导不听话的孩子,“回去转告其他人,我不希望五影大会拖到第三天。”

大野木还想说什么,被师父先一步按住了肩,“我们会的。”

年长的男人望着台上,眼睛里露出一点阴沉的笑意。

“只是有一点我很好奇。”无的声音粗砺,说话时嘶哑得像条蛇,“今天的大会上并没有您,不是吗?五影大会这样的盛事,与会的便该是忍界最声名显赫的十个人,连我都能忝列其中——可您却不在。”

“虽然不知道柱间阁下是怎么想的,不过……啊,虽然名义上是护卫,但能带进会谈的人,十之八九就是继任者,这是其他四影之间心照不宣的事。”他低笑着说,“就算柱间阁下真的高风亮节好了,可若他真的信得过你,怎么连护卫的位置都不肯给你呢?”

“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啊,斑大人。您不惜自降身价来敲打我们,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呢?”

 

“说完了吗?”斑冷冷地问。

苦无破风的声音掠过他耳边,而后是皮肉被削开的疼痛感。斑的动作实在太快,直到血滴在衣服上,他才堪堪摆出防守的姿态。

“大人的事,小孩子少插嘴。”斑离开前,留下了一句警告似的宣言,“至于柱间——那个忍者的名字,你们也不配在我面前提起。”

 

 

柱间熬了个通宵才审完头一日的文件,他抱着年轻时与族老们扯皮的心去了会场,临了却发现今日的会议异常顺利,似乎众人终于明白了他的心血,他提出的每一项调停或协议都飞快地通过,及至散会时,天都还亮着。

也许人与人能互相理解的时代真的要到来了。他在回旅宿的路上想,就像和斑那时一样,斑是我的天启,所以只要他一到来,一切都变得顺利了。

他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到住处,迫不及待地要连夜赶回村子。正是草长莺啼的时候,木叶的枝垂樱开得绚烂,他和斑都是一日千里的忍者,快些回去,也许还赶得上花期。

打包行李时匆忙,行动间他不小心把什么撞掉了地上,那东西似乎很脆弱,一下子便摔成了两半。

柱间“哎呀”一声,赶紧放下东西去看——果然是斑的东西,是根做得很精致的算筹,有着晶亮的漆面和莳绘的花纹,边缘被磨得光滑,看得出斑的喜爱。可惜被自己一碰,已经折成两段了。

这让他懊恼又消沉,纠结了一会儿,还是捧着断掉的算筹去找斑告错去了。

 

庭院里一篇寂静,邻水的早樱已大片大片的谢了,层层叠叠的花瓣浮在水面上,半掩的湖光霞色上偶尔飞过一只红蜻蜓。

他要找的人倚着回廊,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,柱间轻咳了一声,小心翼翼地开口:

“斑,我把你的东西弄坏了,对不起。”

斑似乎正在想什么,看到他时一怔,然后才看向他手中的东西。

“是这个啊。”他笑了笑,神色在暮光里显得很温柔。

“……你不生气吗?”柱间忍不住问。他打坏了斑的东西又自顾自消沉,斑却没有因为任何一件事怪他。

斑摇了摇头,从头手里拈走那断成两片的木签,抛进了中庭的水池里,溅起几瓣落英。

“断了就扔了吧。”

“可是很可惜呀。”柱间看着那漂亮的小东西在水里沉下去,心里有些不舍。

而斑已经将目光放得很远,日落时的霞光映在他眼睛里,烧成一片温暖又使人眷恋的橘红色。

“是啊,多可惜。”

 

 

这世上值得可惜的事太多了,譬如他们赶回木叶的前一天下了场大雨,后山上的樱花林谢了个干净,千手柱间被抓回了办公室,日日遗憾地望着窗外头抽叶的樱树,盼着下一个春天到来。

同样的日子里,宇智波斑回到了族里,颁布了一条不太寻常的命令。

 

宇智波遥捧着这次任务的卷轴,急匆匆地穿过回廊。族长从五影大会回来后定了新规矩,要族人完成任务之后,将详情向他禀告一遍。这原本算不得什么麻烦事,可遥记挂着家中妻子,脚步便忍不住加快了起来,落在桐木的地板上,发出“通通”的脚步声。

及至斑的书房门外,他才放轻了脚步,恭谨地立在门外,通报了一声“斑大人”。

 

“进。”

他推开门,双手将卷轴奉到斑的书桌上,低头向他汇报这次任务的情况。族长大人一边听一边在纸上勾画着什么,间或问一些有些奇怪的问题,诸如“任务时有没有遇见同村的忍者”、“回到村子后别人的态度”之类,他也都如实回答了。

“在外期间只有我一个,因为是斩杀叛忍的任务,知情的人越少越好。”

“至于态度,也并没有什么差别,我回到村子时还遇见了柱间大人,很亲切的对我说辛苦了……啊,不过有一件事,说来惭愧,我来这里时路过点心店,想给内子买一些果子,可店老板却冷着脸说卖完了。我走出店门才想起,这次叛逃的忍者似乎是他的哥哥——也算是情有可原。除此之外,便没有了。”

斑淡淡地嗯了一声,既没有什么表示,也没有让他退下。

这可比在点心店难熬多了。作为宇智波最末的家臣,遥其实一直有些害怕这个强势的族长。宇智波斑太过强大,而太过强大的人,想的事情总是常人无法企及的。

如同回应他的想法一般,斑又向他抛出了一个难解的问题。

“斩杀叛忍,看守囚犯,暗杀劫镖……遥,我问你,这类任务在这半个月里有多少件?”

“是四十二件。”斑并没有真的要他回答,只是自顾自说下去,“占了族里任务的七成。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?即使是同样精英辈出的千手,接下的这类任务也不过只有半数。”

宇智波遥心里一惊,下意识答道:“也许是写轮眼的力量适合这一类任务……”

“你倒是为他们开脱起来了。”斑轻笑道。

他不敢说话了,只能紧张地盯着眼前的地面。

“用刀杀人,用苦无杀人,用瞳术杀人,有什么区别呢?”斑的声音飘渺地传到他耳朵里,“杀人的是人,被杀的也是人,用什么样的力量都是一样的。”

“只有人会区别人,和自己不同的,就是其他人,其他人杀了自己人,就要去仇恨其他人。”

“听起来很熟悉,是不是?就像从前的宇智波和千手。”斑轻声说话时,声音很是低沉古雅,像是在吟诵古老的歌谣,“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变,人和人永远都不能相互理解。”

遥惊恐地伏在地上,他已经有些听不懂族长的话了,可那言语里透出的意思已经使他心惊胆战。斑大人到底在想什么?

“……所以我要离开木叶。”

您在说什么?遥愣愣地抬起头,头一次直视着这个人的眸子。

斑端坐在书案前,神色端严,全然不觉得抛弃了他一手创下的伟业,是多么疯狂的一件事。

“留在这里只会重蹈覆辙,你不觉得吗?遥,要不要和我一起走?”

 

多美好的一句话啊。宇智波遥有些恍惚地想,放在十年前,他初出茅庐的少年时候,那时斑大人是战场上最耀眼的旗帜,若是能对他说这样一句话,便是带他去死地,他也是愿意的。

可如今他沉默了许久,最终还是深深弯下腰,端正地叩了下去。

“斑大人,我的儿子今年已经七岁了。”

那是个很顽皮的孩子,三年前差点毁了您新漆的围墙,这么不懂事的孩子,没法颠沛流离的活下去吧?

“……请您原谅我。”

 

斑似乎叹了一口气,再开口时却语气平静,看起来并不意外他的答案。

“我明白了,下去吧。”

宇智波遥,这位他试图劝说的最后一位族人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

 

斑坐在案前,从日头西斜到月上三更。清朗的月色洒在书案上,似是在温柔地催他启程。

他掌了灯,推开身后的书柜,往里头的密室走去,密室里摆了一张三尺见方的桌子,桌上铺了一张同样宽大的唐纸,上头密密麻麻地写了木叶建立前后的事,书写的人显然花了十分心思的筹划,大大小小的事务条例都分门别类地列成一排排,旁边还有引申出的批注和对策,一眼看上去,仿佛一张四通八达的地图。

然而每一条路都被堵住了,每一个条目的最后,都掷着一根折断的算筹。

“走不通啊。”他轻叹着,一根根将那些漆饰木签收起来。

 

这一根是泉奈辞世后折断的,那时他想,只要兄弟两人在一起,总有捱过去的法子。可泉奈走的决绝,留给他一双眼睛,要他保护好族人。

这一根断在输给柱间的时候,他抱了死念要和柱间同归于尽,若能扳回这一成,日后宇智波一族或许能东山再起。可他输得彻底,他看不得柱间寻死,于是答应他去建一个理想国。

这一根是听见柱间与扉间谈话的下午,即使知道那只是柱间天真的许诺,他也是认真打算过如何作为火影治理村子的。可惜天真总要在现实中碰壁,而热忱的许诺,也总是落空。

再往后的许多许多根算筹,是这些年里不计其数的假设、推演和失败,漂亮的红色漆器在他手里攒成一束,满把都是他海底捞月的空梦。

他数到最后,发现缺了一支,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不久前的一个傍晚,霞光将一间旅舍染得朱红,柱间在那个美好的春日里将断成两半的算筹捧给他,看见他丢进水里,又很舍不得地说,多可惜呀。

 

“是很可惜啊。”

他燃起天照,将那一把算筹丢进黑色的火焰里,连同数年的心血一起付之一炬。

没办法啊,柱间,我们真的都尽力了。

 

 

【下】

 

“敌袭——”

凄厉的号角声响彻天际。柱间飞身踏上城墙,放目所见是势如山岳的巍峨兽形,上面一人披着火焰颜色的铠甲,长发泼墨般在风中翻涌。

两人隔着百里遥遥相望。他们为了避开这一战忍耐了很久,又好像生来便是为了等这一战,似乎无穷无尽的轮回之中,总有等着他们的这一场战。

避无可避。

 

“Hashirama——”

九尾妖狐一声长啸,以崩山之势扑向疯狂生长的树海,阵线相接的前一秒,两人跃入空中的一轮皓月,重剑与勾镰迸出清越的铿锵之声。

柱间唇瓣翕动,月光下的眼神坚硬如刀锋。

“Madara。”

随后便是波涛一般接连不断的战招,滔天的烈火焚尽树林,虬结的木龙自灰烬里蜿蜒而出,锁住狐妖的关节,斑弃了守势沿龙身猛踏数步,腰身一拧,刀光斩龙如满月。

他出手不过一瞬,可一瞬已足够柱间近身,他扣住斑的脚腕缠了上来,两人贴得极近,伸展不开,便同时从腰后拔出对方的苦无。电光火石间五六招过去,柱间抢了半分先机,拼上去时却正撞上一双摄人心魄的写轮眼,一刹晃神,斑已经一脚踏上他右肩,借力飘出十丈外了。

战机已失,柱间挥臂展开身后的三尺长卷,倾泻而出的刀剑直追前方人影。斑躲也不躲,周身浮出一座蓝色神像,将刀光剑影尽数挡在身后,他驾驭着须佐在九尾头顶落定,眼神极睥睨地往柱间身上一扫,转瞬之间神像解体,化为覆在狐妖身上的重甲。

 

刀光与火光都散尽了,拳脚与忍术的试探再无意义,柱间双掌一合,明王怒相拔地而起,他立于佛顶,只看见斑眉间一抹烈血,浇出他心底一个明明如昔的少年影子。

说心底没有快意是假的,这世上再无第二个人能与他战至此番痛快淋漓,佛像与兽形各自挥出极挥洒写意的一刀,乱石崩颓之间,柱间恍惚觉得这一剑就能斩去十年岁月,还他一个少年时候的斑,只要他捧上真心就能带他走。

他忍不住朝他大喊:“斑,停手吧——”

 

斑听见了,一瞬间他面色沉静得如同雪落。

“看看你背后吧,柱间。”他淡淡地说,“我已经丢到对面了。”

柱间回头望去,那一刀去势未尽,断剑衔着尾兽玉击中了对岸,所到之处掀山焚海,赤地千里。

此招之后,唯有赌命一搏,谁都没有留手的余地了。

 

他们战至天崩地裂,触目能及的一切都被夷为平地,招式交换的余波将山崖震裂,河流的轨迹被强行更改,自峭壁飞流而下,填补大地开裂的创口。烟尘滚滚,长风猎猎,天地无声哀泣。

最后的最后,两人站在湍急的水面上,妖狐与木人都消散无形,彼此只剩下破碎的甲胄与手中的兵器,他们耗尽了一切手段,喉管与心脏都只覆着一层温热的皮肤,随时都可取性命。

倒下的木遁分身分去了他一半的心力,柱间只觉得刀刃贯穿血肉的手感轻得不像话。

恍惚间他看见斑回过头,似是极温柔、极怜悯地看了他一眼。

“……你这是本末倒置。”

然后他永远地、永远地冰冷了下去。

 

 

柱间侧过头问,“下雪了吗?”

扉间向外望了一眼,雪花纷纷扬扬的影子在纸窗上映得分明,屋外很静,静得能听见积雪崩落的簌簌声。

于是柱间便知道了答案。终末谷之战是在盛夏,不过半年的时间,这个强大如神佛的男人便飞快地衰弱下去,如今已昏聩到分辨不出雪落了。

最近他时常想起旧事,想起某一年下着大雪的除夕夜里,他和斑围着一张小小的方桌,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,说要柿子树、青竹林,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,屋后要有明亮的溪流。

他忽然说,“其实不难的,对不对?”

 

“我只要追上去就好了。”柱间很仔细的想着,仿佛这样就能从时光的罅隙里找出一个万分之一的可能。

“那时候,斑离开村子的那时候,我只要不顾一切地追上去就好了。

“斑一直都很温柔。有些事我忘记了,最近却又忽然想起来,斑走的时候是五影大会刚过不久,临走时他忽然对我说,以后不要低声下气了……这世上没有理所当然顺利的事,扉间,你以为路变得平坦了,其实是有人帮你把拦路的石头搬开了。

“他那么温柔,如果我当时追上去,说我们什么都不管了,再缠着他去打水漂,或者随便做什么都好……也许就不会有今天了,是不是?”

扉间忍受不了他的胡说八道,出声斥道:“大哥!你……”

“今后村子就交给你了。”柱间并不管他,只是笑了笑,“你一直做得很好,扉间。那时我总觉得木叶不能没有我,可如今看来,也并非非我不可。”

“明明是这么容易的事……我怎么就没有追上去呢?”

烛火哔剥一声响,落下一节烛花。

扉间突然问道,“大哥,你对斑到底怎么看?”

 

“斑……”

他轻声说:“斑最好。”

 

 

雪一直下。

天地一色苍茫,漫天都是纸钱一般的白,寒风掠过琼枝的声音都像挽歌。

斑在这一晚回到了族地里,从又一年的雪里挖出那半瓶酒。

泉奈的墓碑被冰雪封住了,他试着擦干净,却很快又被新的积雪掩埋,反复几次如是。

他不能长留,只能哑着嗓子对弟弟道歉,为这遮不去的风雪,也为很多很多事。

他说,“对不起啊。”

那坟冢仍温柔地不肯责怪他。

 

他在漫漫雪夜里跋涉,宇智波族地里松柏依然郁郁,木叶有人挂起了新丧的白灯笼,他走了很久很久,雪却始终没有停下,一直将他离去的足印掩埋干净。

最后他停在一座山谷里,谷地中有一副巨大而洁白的骨骸,表面经年风吹雨打,光滑得积不住一点雪,在冰天雪地里显得很温暖。

 

斑靠着骸骨坐下,从怀里掏出酒瓶,指尖亮起一束火温酒来喝。那残酒被他一点心焰暖得滚烫,偶尔有雪花落到水面上,倏尔就化了。

 

心底有一个声音说:“你爱他。”

他回答:“是。”

那个声音又问:“事到如今吗?”

雪水同酒水积满了一壶,他仰起头,一饮而尽。

“至死不渝。”

 

 

【红炉点雪】:一作“洪炉点雪”,点雪入火炉之中,迅即融化,喻悟明心地,识见真性,一点即通;又喻无常虚幻、无迹可寻之境地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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