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剑宁】囚鹰 十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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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铁铸成的城池中，有人步履匆匆，掠过破败的街道，越过泥污中的断肢残臂，往血月升起处赶去。
时值午夜，城中央的杀戮场方开幕，十名形貌各异的恶徒正摩拳擦掌，只待号角吹响，便要扑向对手。
“下一场杀戮即将开始，倒计时，三，二，一——”
话音方落，未等场上那十人扑向对手，一柄长剑倏然落在中央，再一瞬，银发男人身形已立在剑前，眼神扫视过场中央。
当中嫩些的一个，立时便怒骂了几句难听话：“操，新来的懂不懂规矩？！你——”
“挑擂。”那人冷冷打断他，“齐上吧。”
他声音不高，却能准确地让每一个人都听见，沸水般的杀戮场中，瞬间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。
杀戮之都确实有挑擂的规矩。只要挑擂者对自己的实力有自信，可以在任何时候切入赛场——即便场上只剩下两个人。
一旦获胜，挑战者便不能再下台，接下来要面对的，便是无穷无尽的车轮战，或是战死，或是赢满百场，开启地狱路。
百年以来，还从未有谁做下这样疯狂的事。
下一刻，肃杀的剑气荡过整座斗兽场，那十人只觉得喉头掠过一丝冰凉的寒意，眼前景象猛地一变。
头颅落地之前，最后看到的，是自己无首的身躯。
滚热的鲜血淌了一地，即便是万恶的杀戮之都，也少见这样血腥的场面。场地正中，唯一活着的人向虚空中抬首，淡淡道，“我时间有限，下一场。”
好像他这般取人头颅，也只是嫌割喉太慢。
不过半个时辰，那人已连胜十五场，台上的鲜血积了三指厚，将将漫过脚踝。
从开始到现在，他没有挪动一步，甚至不曾亲手握剑，对手便悄无声息地失了性命。
杀戮之都深处，目睹了一切的城主晃了晃酒杯：“真是奇怪，这里怎么会有七杀剑的传人？……他们那一脉，不是向来厌弃这地方的吗？”
“王，”王座之下，娇艳的女侍单膝落地，“这样下去，只怕参加杀戮场的人数，要比不上他杀人的速度了。”
“无妨。”杀戮之主低笑道，“放话出去，封锁内城，原先的规矩取消，从现在开始，城墙之内，皆为杀戮场。”
“等他杀够了之后，带他来见我。”
此后七日，杀戮之都流血漂橹。
被请到唐晨——或许他早已不记得这个曾经的名字——面前时，他的斗篷已浸满了血色，或许是嫌太沉，他随手解下，落在地上时，发出沉重的一声响。
唐晨挑了挑眉：“……我倒是没料到，你是以这样的身体屠尽整个内城的。”
他望向阶下的独臂剑者，饶有趣味地发问：“尘氏的后人，你如今多少级别？不惜违背族规来杀戮之都，又是为了什么？”
尘心抬起头，往日素净的银眸子里，蕴满了浓郁的血气。
他不是第一个来这里的七杀剑主。
十数代以前，便有先人与此地所出之人交手，一番较量之后，以为七杀剑之剑气浩然博大，而杀戮之都所出之杀气暴戾冗杂，有伤剑品，自此立了族规，不许后人踏足。
深究其原因，大约是因两种杀气天生相冲，一旦对上，便教人从心底生出厌恶来——也是因此，七杀剑一脉，对杀戮之都的气息格外敏锐。
譬如说，前世宁风致无意翻出的那卷禁术。
“七宝琉璃宗，血琉璃。”他沉声道，“这项禁术，与杀戮之都有什么关系？”
“血琉璃？”
那人想了好一会儿，才缓缓答道：“……似乎是有这么一件东西——啧，别这么看着我，好像抢了你老婆似的。杀戮之都流出去的东西不在少数，可不是针对你那相好。”
尘心皱起了眉：“你知道他？”
“他动了那东西，我自然知道。”唐晨晃了晃酒杯，“如果不是你……”他说到一半便顿住了，“为了方便解释，此事暂且按下，让我们从头说起吧。”
“杀戮之都存在千年之久，又与世隔绝，脚下的这片地脉，”他踩了踩地面，“也是要养的，人命，鲜血，魂力，什么都行，杀戮之都只进不出，进到这里的东西，最终都会变成这座城市的养料。”
“即便如此，这里仍是无法维持平衡——你应该知道，走过地狱路，离开这里的人，都会得到一笔丰厚的奖励。换而言之，每出一位‘杀神’，对于杀戮之都而言，都是一笔极大的消耗和动荡。”他耸耸肩，“这是构建此地的法则，便是身为主人的我也无能为力，从前的杀戮之王也是一样。
“每一次有人离开，这处地脉都会变得躁动不安，像是个饥饿的孩子，亟需补充养分。而进入此地的人，却并不会因为这些人变少或变多。
“于是，某一任杀戮之王想出了一个主意：将一些‘东西’送到外界去。”
他想了想，似乎又觉得这说法并不确切：“非要说的话，称之为‘种子’更合适些——播种在某个人身上，让他不断吸收‘养分’，等成熟之后，再将其回收到杀戮之都来。”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尘心一眼，“就拿 ‘血琉璃’来说吧，献祭近千人，才炼成这么一座琉璃塔——若将此人投入地脉，便足以补上一位‘杀神’所造成的空缺。”
“你不是问血琉璃是什么吗？就是这种东西。”
他看了眼沉默的尘心，咧开一个有些恶意的笑来，“说起来，这可是流出去的‘种子’中，最特殊的一类，其中关窍，只怕非是凡人手笔——听说你那小相好已经炼成了？在他死前，我还真想见识一下……”
倏然一声破空响，一道极锋锐的剑芒略过他颊边，割断了一截鬓发。
“放了他，告诉我解法。”尘心冷冷地看向他。
唐晨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，伸手拂开“你倒是很有胆量——你有多少实力，九十七？还是更多一些？——那你应当更清楚，你不是我的对手。”
他直起身来，眯起眼睛注视着他：“说说看，我凭什么要放过他？”
那人似乎并不受他挑衅，只道：“我不需要是。”
他淡淡道：“我杀了整个内城的人。”
唐晨的脸色变了。
他确实存了放任尘心在城中开杀，以滋养地脉的心思，却未料到他行事能残酷至此，更未想到，他会以此来作条件。
思量之间，那人继续说了下去，“此处的地脉，如今正处于最充盈的时刻，可一旦我从地狱路离开，积累至今的底气便会被带走。死了这么多人，杀戮之都将陷入从未有过的巨大动荡中。”
“而此地的规则是，若我要走，你无权阻拦。”尘心平静道，“除非我主动放弃，从别处自行离开。”
王座上的人陷入了沉默，一片寂静之中，隐隐能听见岩浆在地底奔涌的声音。
许久，王座上才传来了回应：“……好。”
他招了招手，不过片刻，侍女便捧了一卷玉简、一本名册来。唐晨翻开那本纯黑的名册，挥手将一个名字从上面抹去，又将玉简抛给尘心。
“补救的法子在上头，从今而后，杀戮之都再不会对他下手，不过……”他冷笑道，“‘血琉璃’与别项不同，一旦炼成，便无法逆转，能否扛过去，还要看他自己。”
尘心接过玉简，展开浏览了一遍，皱起了眉：“血琉璃到底是什么？”
“唔，怎么说呢……一个提示，这个秘法的效用并非是假，只是比起堕落，更适合的说法是‘反转’。”他摇了摇手指，“某种意义上来说，这可是杀戮之都送给他们的礼物——不过，”他冷笑了一声，“也要有命享受才是。”
尘心没再与他交流，转身离开大殿。
他身后，杀戮之王低声笑道，“说来真是稀奇，向来以剑破法的七杀剑主，竟然也会与人博弈了——是他教你的么？那个让你违背族规，来到杀戮之都的人？”
那人没有回头，披着一身滴血的长衫，御剑出了城门。
万里之外，雪山腹地，数名身披金甲的老者悄然来到山门，互相对视一眼，便有一人的身形乍然消失在雪原之中。
只是几息之间，隐藏在山石间的暗哨便被拔了个干净。
一箭之地外，千道流望了一眼天色：“时辰到了，进军吧。”
万名重甲军自山脉蜿蜒而上，冷光反射在每一副铠甲上，如同巨大银龙的无数鳞片，熠熠生辉。
他望向山巅，似是在问身边的人，又像是自言自语：“你说，唐晨会在里面吗？”
“谁知道呢。”
宁风致漫不经心地回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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