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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剑宁】北风知我意

  • 民国AU,含少量解谜要素,BE预警,人物死亡预警。

  • 考据薄弱,BUG很多,如有错误还请不吝指正。

  • 传送门:目录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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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序〉

焚毁了所有的东西后,他把笔记也投进火里。

说是笔记,其实更像是草稿本,纸粗糙且薄,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,就被火舌完全吞没。只有封皮稍厚一些,还在烧。


其实是有些不舍得的。现在这个局势,宁风致能送给他的东西不多,除了这本稿纸,能留在他身边的,就只剩下一件洋牌子的长风衣了——还是他生辰时,宁风致几经周折,才送到他手上的。

风衣如今好好挂在他的衣柜里,打开柜门时,他犹豫了片刻,还是取了出来。

总要留一件东西陪我上路吧。

盆里的火熄了,一池灰烬里,只剩下一小片封面还没燃尽,崎岖的边角泛着焦黑色,反面有行钢笔字迹,已经被熏成了难以辨认的模样。

不过风致向来聪明,应当难不倒他。

他把烧焦的纸片藏在最常穿的衬衫里,叠得整整齐齐,压在了箱子的最底层。

不多时,门外传来交错的脚步声,该是两名卫兵并一位军官,军靴的鞋跟叩在地面上哒哒地响,走到门口时,卫兵的靴跟整齐地碰撞,“嘭”地一声。

一个口音生硬的声音开口道:“尘心先生,大佐请您现在就过去。”

里面没有回话,传话的军官皱了皱眉:“车已经到楼下了!尘心先生?”

房门吱呀一声响,白发的男人穿了件长风衣,面色平静:“我知道了,走吧。”


这一天深夜,有人看见住在南京路130号的尘心跟着几个日本人出了门。凌晨三点,开到楼下的黑色轿车,找上门的军官,每一项都不是好征兆,邻家的住户躲在窗帘后面偷看,都猜他这一去不会回来了。

其中说的最笃定的,是第二天上门打扫的张妈。因为那屋子收拾得异常整齐,床上桌上都干干净净,明眼人都能看出来,房间的主人再也不需要它们了。


〈一〉

“卖报,卖报——昨夜南京路上两车离奇相撞,七死三伤——卖报卖报——蒋公于庐山座谈会发表严正声明,后续如何,请看大公报、四分钱一份——”

宁风致正站在柜台前出神,点心铺的老板忍不住唤他一声:“先生?”

“嗯?”他这才回神,勉强牵了牵嘴角,“……抱歉,一共多少钱?”

“不贵,一元零五角。”老板说着,见那人递了张新钞过来,麻利地找好了钱,递给他时,顺手捎了份今天的报纸给他,“先生刚刚是想出去买报么?喏,我家账房今日刚买的,送您吧。”见他不接,又朝他手里推了推,“您别客气,他今日不知发什么脾气,看到一半就丢下,说不要了……”

宁风致只好接过来,手指拂过铅字印刷的标题,沉默了片刻,忽然问道:“怎么不看了?”

“谁知道呢。”老板随口答道,“好像是读了头版的什么——什么庐山会谈,又看见昨晚上那桩子事,非说是日本人戕害国民,当场就气得账也不看了……嗨,要我说啊,就是普通车祸!车上的人都死干净了,伤的那几个反而是过路人,哪儿有这样戕害的?哎,您要是有兴趣,两条街开外就是现场,警戒线还没撤呢。”


点心铺开在苏州河边儿上,桥头聚了一群看热闹的,人多舌杂,有的说是中统和日本人火并,喋血街头;也有人说是王亚樵之流,盯准了通敌卖国的汉奸,深夜行刺。

宁风致站在街头,远远向南京路的方向望了一眼。尘心出事的地方离这里不过数百米,警察监管不严,只要乐意,别说是他,随便哪个机灵些的小报记者都能混进去。

可唯独不能是他,他与尘心明面上接触过几次,一旦出现在现场,必然引火烧身。

耳边是市井间嘈杂的议论声,一会儿说那人是英雄,一会儿又骂他是反贼。宁风致闭了闭眼,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。


再早个三四年,还没到上海的时候。尘心和他站在港口,江风吹得两人的衣襟猎猎作响。

轮船还没来,他们一个要往重庆去,另一个接到了卧底的任务,要先隐姓埋名两年。

江面上有白鹭飞过,那人的白发也被长风吹得凌乱,浩荡浑浊的江水在他们身前流过,越发衬得发色像新落的雪一样洁白。

宁风致不是感情用事的人,却也忍不住叹气,挽了一缕白发握在手里,说他此去清浊不分,黑白难辨,一生真伪,怕是难说与后世知晓了。

尘心转过来看他,向来冷肃的脸上微微带着点笑意。

“别人说什么,我都不在乎。”他说,“只要你知道就好。”


回到住处时,客厅里已经有人在等他。

古榕穿了黑色的衬衫和西裤,随身带来的还有一口十三四寸的手提箱,也是他惯用的黑色。

他们这样的人,无法公开为谁哀悼,只能以这样静默的方式纪念。

宁风致静了片刻,放下手里的东西,接过那口手提箱:“都在这里了?”

古榕点了点头。

“上峰传来消息,不论成果如何,明天天亮前必须离开。”他低声道,“失去了‘剑’,我们已经损失太大,不能再失去‘塔’了。”

他顿了一顿,“……离开之前,这里的所有东西,都必须销毁。”

说这话时,宁风致已经把箱子打开了。负责打扫130号的女佣张妈是古榕的线人,尘心走时,已经销毁了房间里大部分东西,留下的甚至填不满半个手提箱:两件大衣,三五件衬衫,一个不锈钢水杯,这仅有的几样,还是张妈借口给自己儿子用,才从日本人眼皮底下带出来的。

他安静地摸了摸那些衣服,问:“包括这些吗?”

“包括。”古榕叹了口气,“他们现在还不敢嚣张行事,暗地里却已经在盘查离开上海的人了,以防万一,我们走的时候不能带行李,只装作是去吴淞口送人,到了那里,再乘小船离开。”

那人低着头,看不清神色,却能从摩挲衬衫的动作里觉出来不舍。

“抱歉。”他又是叹气,“……我向上面争取过了,还是不行。”

他看着这位小他许多的情报处少校,犹豫了很久,还是以长辈的身份,摸了摸他的发顶:“听话,他不会想看见你冒险。”

宁风致低低应了一声,声音有些沙哑,开口却还是冷静的。他问:“明天凌晨就走是吗?”

“最迟。”古榕简洁地答道。

“……我知道了。”他闭了闭眼,“我会全力以赴。”


〈二〉

隔了三年再见到尘心,是在明雅书院的图书馆。

36年西安事变后,各处人员调动频繁,宁风致第二年年初调到上海,以图书馆事务员的身份活动,暗中负责情报统筹与人员交接,每日去图书馆坐半天装装样子,做些图书借阅的活计,也算是散散心。

初到上海时还没出正月,书院里正放假,一天到头也没几个人来,宁风致身份还没坐实,依旧每日要往图书馆跑。那时来的人也不多,大半是学校的老师,也有一些外面的人来借书,都由他一一登记好,再告知对方还书的日期。

这一日他照常在工位上坐班。年节时有位老先生喜丧,送了数千册藏书到学校来,都要分门别类地入编。誊了大约有三五十本,门口的风铃轻轻一晃,有人进来了。

门外有人用日语感叹:“好大的雪啊。”

宁风致抬头向外望去。

那本该是极为平常的一眼,他是要看雪,看门外来的是什么人,或许心里还在想,这时候怎么会有日本人来?若是情报有所泄露,以后可就麻烦了。

可他看见的是尘心,最寻常又最平静的一眼,撞见了能掀起惊涛骇浪的一个人。

三年未见,那人还是一样地端肃挺拔,却在看见他的一瞬间睁大了眼,张了张唇,虽没有出声,那眼神却教人相信,倘若不是这个时候,不是在上海,他一定会来拥抱他。

可那只是一瞬,随后风停浪息,两人各自错开眼神。方才说话的日本人进了门,装腔作势地问:“尘心君怎么想起到这里来?”

尘心同样以日语作答:“听人说吴老的书捐到这里了,想来看看。”

此后两人再没有交谈,那个日本人并不很懂这些,似乎是专程来盯梢的,站在不远处,看着尘心步履平稳地向他走来。宁风致低头默默数着脚步,临到面前时,才恰如其分地抬起头来笑:“先生好,有什么能帮您的吗?”

尘心略略颔首:“听说吴德庸吴先生的藏书捐到这里了,我想请问一下,贵馆打算对外开放吗?”

宁风致认真听他说话,听完后笑道:“开放的,只是外来人员借阅的话,需要提前登记身份,一次只能借走一本。”又补充道,“不过在馆内倒没有这些要求,不影响他人使用就可以。”

他说话时,尘心也在垂着眼看他,目光却淡淡的,似乎只是出自礼貌,听他说完了,便点一点头,从钱夹里取出张名片递过来,素白的底,抬头一行墨字:日本三菱合资会社干事,尘心。

他接过来,脸上展现出惊讶和欲言又止的神情,对面的人眯了眯眼,又把名片往前推了一寸:“不能登记么?”

名片朝外倾斜几分,看不见的角落里,两人的指尖悄悄碰了一下。

“可以的。”宁风致赶忙将名片收回来,记了些信息,“只是吴老先生的书新到不久,还要等入库后才能开放借阅,先生您看……?”一边说着,一边想把名片还回去,尘心没有接,似是介意他方才的态度,只是冷淡地说了句他日再来,便转身离开了柜台。

直到那两人离开许久,宁风致才缓出一口气,将柜台收拾干净后,挂上暂停接待的牌子,转身走入了休息室。

背靠着休息室的门,他站了很久,轻轻吻了吻自己的指尖,将藏起的名片按在心口。


回去后,他向上峰汇报了今日的消息,那边似乎也很惊讶,好在今日有第三人在场,对方也并没有起疑。讨论了一阵后,决定顺水推舟,平日里按兵不动,必要之时,可以将图书馆作为紧急联络点。

冬日里昼短夜长,收起电台后,外头的天色已经很暗淡了,他发了会儿呆,才想起忘了吃晚饭。

上头给他安排的住处在弄堂尽头,出门不远便是静安寺,佛寺底下有阿婆卖手打的汤团,摊子上冒着氤氲的白气。晚间雪已经转小许多,过往上香的行人,闻见了香气上来买一份,摊上坐不下,便站在一边,吃完了好热腾腾地回家去。

宁风致算了算日子,原来今日是上元节。

他站在弄堂口看了一会儿,背影在暮色里很好看,却也显得孤单。隔壁的老夫妻见他一个人,便招呼他进去坐,多煮了份汤圆给他,猪板油的黑芝麻馅儿。

饭后他帮着洗了碗碟,静安寺的晚钟声响了,老妇人拍拍他的手臂,啊呀,宁老师不要忙了,一起拜拜菩萨,很灵验的噢。

于是他也笑,朝钟声来的方向闭目合掌,心想,若是今年能多见他几回……

还是不要多见了,只愿他平安就好。


〈三〉

吴先生的书是开春后才入库的,因尘心前次留了名片,他便用图书馆的公用电话打过去,说是可以来借阅了。

两人话说得客套,都是公事公办的语气,挂了电话后,各自将对方说的每个字都回味一遍,悄悄记在心里。

尘心来的时间很固定,都是在每周的周日下午。为了避嫌,宁风致还要与别人调开班次,算起来要等上半月有余,才能看见对方一回。

即使看见了,多半也是不能说上话的,只有出入登记的时候,宁风致低头在表格上登记,一笔一画地写他的名字,尘心就站在柜台前,借这片刻的时间静静看他。

抄好书单后,宁风致将包好的书递给他,那人便说一声多谢,接过书,转身推门出去了。

从三月到七月,这个人好像不知寒暑似的,永远是薄风衣里搭一件苎麻的衬衫,宁风致不能目送他出门,却可以想见,春日里的阳光是怎样照上那件白衬衫的衣领。


现在那件衬衫和他不多的几件衣物一起,冰冷地躺在黑色的手提箱里。屋里很暗,午后三点的阳光透过窗缝漏进来,照得白色的料子浅浅发光。

所有衣物的内外口袋都检查过了,里面干干净净,水杯也没什么可疑的地方。他忍不住叹了口气。上面要他天明前离开,大约也是因为事发突然,尘心那边也难递出什么消息,从一开始就没抱太大希望。

难道真的就这么放弃吗?


不对。

从七月七日宛平出事算起,至今已有十余日,上峰几次传来消息,要他想办法传讯尘心撤离。七月十一日,尘心照常来图书馆借书时,他冒险在书中夹了纸条传讯,安排人手在接头处等了数日,却都没等到人。

既然不愿撤退,便说明他是查到了什么,照尘心的作风,一定会想办法传出来。

宁风致闭上眼睛,默默回想两人会面的每一个细节,回想每一个可能传递信息的动作,回想那人留在世上的一举一动。

明明是盛夏的七月末,他却觉得有些冷,垂眸看着那人的衣物,想了想,决定满足一下自己小小的私心。

昏暗的房间里,他把尘心最常穿的白衬衫披在身上,在椅子上蜷起身体,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。


袖口处好像有一些硌手,不明显,穿在身上时却能感觉到。

宁风致愣了片刻,抬起手看了一眼,有几处针脚和其他地方不一样,似乎是手缝的,对着光看时,里面好像藏了什么东西。

他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发抖,深呼吸了几下,用随身的小刀挑开了缝线,一小截纸片从夹层滑了出来。

纸片摸上去很粗糙,偏厚,也许是被火燎过,上头全是焦黑的痕迹,烧得不太严重的那面似乎写了什么字,笔画劲瘦,一撇,一弯钩,似乎是个不完整的“七”字,再有什么,就看不清了。

他又捻了一把纸片的表面,电光火石间,已经猜出来了。

是“北”字,北风的北。


四月末五月初的时候,尘心来过一趟,挑了本《庐山记》,却没有立即借走,而是坐在借阅室多读了一会儿。那是个春光正好的周末,尘心找了个向阳的位置坐,窗外有棵白玉兰,枝干生得很低,树枝的影子洒在他挺拔的背上,恰好是宁风致一抬头能看见的位置。

他其实有些想笑,觉得他可爱,心里又温柔得要化成一滩春水。那么亮的地方,看书不扎眼吗?我也不能一直盯着你看啊。

于是只能借学生来登记的时间,余光悄悄望一望他,连呼吸都放轻。

尘心看了约有半个钟头,便收起书往柜台走。大概是要离开了吧,宁风致想,其实今天能多看一看他,心里已经很满足了。

那人却径直走到他面前,开口仍是清冽低沉的嗓子:“请问有多余的稿纸么?”

宁风致一时没反应过来:“什么?”

“稿纸。”尘心轻轻敲了敲桌面,重复道,“出门时忘了带纸笔,方才看书,想临时做些笔记。”

他说话时,眼睛始终看着宁风致,目光专注又认真。

“有的,您稍等。”

宁风致从柜台下面翻出了个笔记本,装订得很潦草,封皮上盖着学校的公章。递给他时,还顺手附了支钢笔,状似不经意地道:“书院的本子纸质不佳,写钢笔字或许会洇,您先试试,看合不合用。”

尘心收起目光,略一颔首,接过笔时,似是思索了一会儿,提笔在封皮上写了两行字,“北风知我意,吹梦到西洲”。

耳畔有人轻笑:“先生写错了吧。”

尘心淡淡地回他,“少时记错,一直没改过来。”又说纸还可以,将笔还给他,拿着本子回座位去了。


是记错了,却不是他的少年时候。30年年底宁风致回北平处理家产,想卖掉几处空置的宅子。尘心那几天得空,偷偷跑来陪他,两个人在书房扒拉地契,宁风致记不起放在哪儿了,东翻西找好一会儿,倒是翻出来了学生时的作业。红线装订好的薄薄一扎,打头一张便是《西洲曲》。

尘心扫了一眼,忍不住笑起来,问他,怎么把写错的放在最前面?

宁风致完全记不起来这茬了,下意识反驳道,哪有啊?接过来一看,还真是写错了,于是也难免脸红,说,我小时候是马虎了些……

时值初冬,风从北方来,只有些干净的寒气,那时还没人知道,来年的北风会是血与硝烟的气味。

所以那时的尘心也只是笑,凑过去亲了亲他,说,错就错了,今时今日读起来,倒也应景。


古榕守在门外,正留意着四周的响动,身后忽然吱呀一声响,宁风致推开门走出来,低声道,“去图书馆,他在那儿留了线索。”

他有些惊讶,目光却先落在了那人披着的衬衫上,眼框有些发酸。

他问:“还回来么?”


宁风致闭了闭眼。

他最后将那件衬衫抱在怀里,低头吻了一下。

“都烧了。”他轻声道,“拿到消息,我们就走,不能耽误时间。”


〈四〉

日落时分,书院里空无一人,宁风致带着古榕从小门绕了进去。路过教学楼时,他往校长办公室的门缝里压了张纸条,要他在学校地下修建防空洞,以备后日之需。

到了图书馆楼后,宁风致没有往阅览室走,而是径直去了书库。

藏着衬衫里的纸片,是尘心专一留给他的线索,只有他会发现袖口的异常,只有他能认出来那是错写的“北”字,也只有他能联想到图书馆。

七月十一日,他向尘心递了消息,是夹在他借走的那本书里的,下一周的周日,七月十八,尘心又来了图书馆,那一天他不在,后来翻看登记的表格,却发现他没有再借别的书。

十一日接到消息时,尘心并没有离开,是因为他那时摸到了蛛丝马迹,却还并没有确切的消息。依时间推测,他若是探查到情报,再想递出来,就只会藏在十八日时,他最后还回来的那本书里。

T–153号,《雪莱诗集》。

他对着书架的编号翻找,抽出了那本原版书,快速的翻了一遍,却发现书页干干净净,没有任何字迹或夹层。


再想想。他对自己说。

尘心一定留下了什么,只是碍于身边的监视,无法直接在书上留下信息。

他让古榕拉好窗帘,警戒窗外,自己点了煤油灯,对着光仔细检查了起来,翻来倒去四五遍,终于发现,这书似乎有些偏厚了——至少比他原来要厚。

所谓的厚,是指诗集的许多页都有些凹凸不平,平放的时候不显,竖起来看时才发现,翻页处要比书脊略微膨出来一些。

宁风致沉吟片刻,随手翻开一页,指腹沿着纸背从顶端划下去,隐约摸到了几道划痕,像是用没灌水的钢笔划出来的,对着灯光隐约能看出来,是在几个单词下面做了标记,“single”、“spirit”、“see”,然后是“mingle”、“mountains”、“moonbeams”,大略画了十几个,再往前翻,也有许多类似的标记,单词之间却没什么关联性。

是首字母么?宁风致沉思起来,假若每页画十五个单词,一本诗集三百余页,算来应该有四千五百个单词。

按首字母计算,除去极少用于开头的X,每个字母的重复次数,大约在200个左右,从密码学的角度,可以算作一个三位数的编码。

首字母,数字,三位编码。

他迅速反应过来,简单做了二十页的抽样,在标出的单词里,没有以字母I开头的,W往后的字母也没有。

难怪尘心会引他来图书馆。

他翻出了随身的笔记本,借着煤油灯的光,从第一页开始,以最快的速度统计起来。

再等我一下。他想,我很快就能找到你了。


〈五〉

再次和尘心说上话,是在六月初的时候。

“打扰一下。”

和他说话时,尘心仍是礼貌而疏离的语气。

“我记得吴老有全本的《王文成公全书》,光绪年间的那一版,顺着出版社去找,没能找到。”他轻声道,“麻烦您带我找一找。”

他说的是“带我”,而不是“帮我”。宁风致立刻反应过来,起身对他笑了笑,说,好。

他领着尘心往书库走,一边以事务员的身份向他解释道:“明雅书院的分类方法,和其他地方并不大相同,所借鉴的是美利坚的体系。院长是刘国钧刘先生的旧识,30年建馆的时候,受他的文章不少影响……”

说着就到了书库,宁风致取了钥匙开门,伸手请尘心先进去。

尘心往里一步,手藏在背后,向他打了个手势,语气却还是平淡的:“怎么说?”

——周围暂时安全。以防万一,先继续谈话。

宁风致略略敛了神色,不露痕迹地掩上了门,一边回答他的问题:“嗯……譬如您要王阳明的书,按旧时的惯例,或是去找浙江书局的出版物,或是按朝代去明清分类。不过按刘先生介绍的分类法,这类书该分在哲学一类,编号是英文的B,后头还有具体的书号,按着找就是了。”

说话间已经走到了书库深处,哲史类的编号靠前,放的位置也靠里,两人绕到了书架中央,光照不到的角落里,尘心拉住了他的手。

“明白了,我自己寻一会儿吧。”他说话时,仍是平淡的语气,看向他的眼神却无比温柔,“只是这边太暗,劳烦您帮我擎灯。”


一句话说完,尘心把他锁在书架中间,静静看了会儿宁风致,才伸出手,万分轻柔又万分珍惜地将他拥进怀里。

宁风致埋在他肩上,双手紧紧地环住他。

他阔别了四年的恋人,怀抱温暖得有些陌生。


分开时,尘心低下头,吻了吻他的嘴唇。

“这两个月他们越发激进了。”他附在他耳边轻声道,“通知上峰做好心理准备。”顿了一顿,又更轻地叮嘱道,你也要小心。

宁风致点了点头,同样在他唇上吻了一下,声音也放得很轻很轻:“注意安全。”

那人笑了笑,没有多说什么。


他们不能待太久,一个隐秘的拥抱,已经太奢侈了 。

从书库里出来后,两人又闲聊了一阵,大略是问图书馆里藏书多少,如何编类。宁风致一一作答,又说若是需要查询,找当天值班的人,领他去书库就好。

尘心说,好。

不会有第二回了,头一次还可说是引路,往后便不得不避嫌。后来尘心又去过两回书库,这样拥抱的机会,却再没有过了。


诗集翻到最后,已是深夜时分,宁风致整理出了一张完整的密码表,离尘心留下的讯息,也只有一步之遥了。

答案藏在这间书库里,藏在他们曾经拥吻的书架下面。

我很想你。


〈六〉

明雅书院藏书约有十万册,按照西式的分类标准,分成二十个大类,除却不易辨识的I不用,剩下的从A到U分类,每类约有数百本书。

从一到百,恰好是一组三位数密码。

宁风致对照着整理好的密码表,沿着书架一一找过去。

A-304号,《军旅概论》;B-108号,《火袄教入中原考》;C-93号,《在人间》。

K-257号,《八编经世类篡》;L-325号,《月百姿》;M-28号,《七考古乐经》;N-403号,《日本艺术小史》。

Q-261号,《速记法通论》;R-513号,《攻渝诸将小传》。


“军火在霍山公园地下,八月七日转移,速攻。”


该离开了。他怔怔地想。

讯息到这里已经足够完整,尘心将这条信息一层层锁好,这把锁没有钥匙,打开的方法,只有宁风致知道。

密码表最后的三个位置,是他留给爱人的礼物。

宁风致端着油灯,朝书库的尽头走去。


离天亮还有一些时间,日出之前,让我再见他一面。

S-174号,苏联出版的工业书刊,《我的高速切削经验》。

他摸了摸着那本书的书脊,转身走向最后两排书架,心里已经知道答案。

T-78号,《爱伦坡诗集》;U-237号,《你的一生》。


“我爱你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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